疾疾风中,少年将军听懂了流浪汉的话,他接过副将递来的水壶,将水倒进流浪汉的青瓦碗之中,可贵的清水潺潺流下,很快便落满了一碗:“老人家安心喝吧,一碗水而已,不必还赠仙丹。”
此时此刻,碗中的清水倒影出流浪汉的面貌。
这是一张历尽沧桑的脸,透过明老四的眼睛,银沥和韩玦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血脉种族——
眉骨突出、凹陷眼窝、鹰钩鼻,这明老四绝对是桃源族人!他的脸咋看上去,甚至和老去的桃源族长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韩玦低声说:“他们这一族人,老了都长这一个样?”
通过明老四的眼睛,银沥的眼神停留在少年将军脸上,不知为何,他总能从那少年将军身上捕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气息。
银沥语气略显深沉:“你猜,他身上带着的仙丹会是什么?”
站在银沥身旁的韩玦,目光从少年将军身上移回到银沥的脸上:“我相信我和你的答案是一样的,上神。”
银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一时间似乎在与那位干渴了许久的少年将军感同身受。
明老四放下装满水的青瓦碗,往衣兜里掏出一块破布包裹的东西。
“将军,相信我,他日若是遇上性命之危,这仙丹必定能救你一命。”那只瘦得干枯如树根的手颤抖地打开那块布,炫目的光芒瞬间照耀在两人身上。随后,明老四将发光的仙丹递了过去,“这仙丹乃千古神树所化,只要吃了它,天命者则得道飞升,有缘者则起死回生,将军,我绝不骗你。”
韩玦和银沥同时怔了怔,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但第一次亲眼所见熠熠生辉的神树的种子还是带给了他们强烈的冲击感。
无妄海底还未解开的谜团,竟然在这里得到了答案。
而在那块简陋的破布之下藏着的,正是无妄海底失踪的神树种子!
原来早在五万年前,明老四就已经盗走了神树的种子,因桃源人墨守成规的本性,这个秘密整整过了四万多年,也就是一万年前,才被人发现。
联想起后面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究其原因,明老四才是导致桃源的人族和鲛人族分裂的罪魁祸首!
“哼,他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啊……这明老四,害了桃源族几千代人!”不知韩玦是不是想起了一生受困于无妄海的明海宿,他气上了头,直接骂了出口。
银沥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位少年将军,就连韩玦与他说话他都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前辈?在看什么?”韩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黄沙滚滚刮过,年轻的将军笔直地伫立在风中,肩上叠了一层用手拍不完的尘土,他脸上的肌肤因缺水而变得干燥脱皮,但他的眼神依旧炯炯有神,如同迷雾中的一盏明灯,只消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过去。
“没什么。”银沥眼底蒙上了一层灰色,修长的眼睫微微闪动了下:“你刚说,他害了桃源族人。可你想想,如果五万年前明老四没有偷走神树的种子,一万年前无妄海和桃源镇就不会有人背叛神旨,他们甚至不会产生分歧,桃源人则会继续麻木地履行他们的使命……没有明老四这个破局者,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你我也不会在无妄海底相遇,关于神树的秘密也不会被带到世间来……”
半晌,他又感慨地道:“一切皆是他们的命罢了。”
“也许吧。”韩玦仰头,借用明老四的眼睛望向远方看不见尽头的沙漠深处,“可我向来不信什么命,我更相信这种命运是他们选择过后的结果,如果当初明老四没有偷走神树的种子,或许鲛人一族就不会遭到背叛,再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当初没有那个砍树人,桃源族人就不会受到天谴,也就不会出现无妄海,更别提后来的诅咒了,这一切都是人为选择的结果。”
银沥忽然觉得他的想法很有趣:“可你似乎没有想过,就算第一个砍树人不是那个将死的年轻人,迟早也会出现另一个人去砍伐神树,换言之,就算偷走神树种子的人不是明老四,也会有别的明老三、明老五、明老六去盗走这枚种子。”
清澈如明镜般的话语从银沥口中说出,却也道出了几分作为神明的无奈。
“重要的不是谁来做这件事,而是这件事必须有人来做,这便是天道的法则,就算你我皆是神明,也无法越过天道自然。”
窄小的空间里陷入良久的沉默,若不是现在是魂体的形态,他们或许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韩拾一不信命,他信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在与命运作抗争,他争取、抢夺、得到、又失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选择得来的,他承认,并心悦诚服地接受着所有选择带来的结果。
可是今日银沥却告诉他,他的所有选择,所承受的结果,皆是早就谱写好的命运,在那无形且庞大的命运牢笼中,无人能逃脱和幸免。
也就是说,以韩拾一的身份出生是他的命,被选择成为夜浮光的容器也是他的命,那复活后成为鬼神韩玦也是他的命?
他不理解。
不该是这样的……
他感到自己的魂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行冲出他的魂魄、穿破他的皮肤即将破土而出……
“将军,收下此仙丹吧。”明老四步履蹒跚地往前松了送,“老朽有预感,将来的某一日,将军必定会用上此药。”
忽然间风云变幻,天空变得灰蒙蒙,预示着新的一轮沙漠风暴即将来临。若是再不搬来援兵帮助他们转移,不出半个月,这座城镇将会被沙漠掩埋,到时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将消失在茫茫沙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