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身甚大,四五个人方能合抱,树枝上的叶子,都已经落得差不多了,仅有两三片,还在拼死抵抗秋风的扫荡。
他没有挪动脚步,更未扭头过来看我。
只我在月下,看着他的侧影。
刚毅,硬朗之至,棱角万分清晰。只是微蹙的眉头,自从我见他,到现在,始终不曾展开过。
看了他一阵,在心中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未婚妻的事情,朕绝非有意搞成那样的……”
他的喉头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我甚至有些万分艰难的开口,声音也有些枯涩:“你……你若想要,朕再帮你找一个好的……”
他转身而去,听得见靴子撞击青石板地所发出的踢踏的脚步声。
直到他的影子,消失在夜色中,才听见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不必了!”
回到房中,睡下。
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一张粗糙的大手,在摸着我的脑袋。
很熟悉的感觉,甚至有着熟悉的气味。
梦中,见到他的影子,始终萦绕在身边,却一瞬间又离得遥远无比。
我喃喃的开口,问他,可我还是爱你,只爱你,怎么办?鹏举,你说,怎么办?
却一瞬间,那影子变成了皇后披头散发,太子疯疯傻傻,甚至连那一年,被我腰斩于市的婴儿老妪的脸,混合在一起,狰狞万分,将我拉入万丈深渊,在急剧下堕的过程中,衣角猛然被人拉住,抬头,却是他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一手扣着峭壁上微凸的岩石,一手拉着我。
我再次掰开他的手,对他惨淡一笑: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将会是流传千古的英雄名将,我只不过是个亡国灭种的昏君……
跌入崖底,死在我手上的人,敌人,无辜之人,牵连之人,他们的头颅齐齐向我扑来,张开嘴,将我的骨肉吞入口中,咀嚼撕咬。
我满头冷汗,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梦,因为这个梦,全然不合常理,更不合逻辑。
醒过来,在梦魇中醒过来!
深深的吸了两口气,一声大喝,往日都能睁开眼睛。
这次,睁开眼睛,却是更恐怖的梦境。
竟是一个同我一模一样面孔的人,对着我,嘴角流血,惨淡的笑:“我的身体,你用的如何,你杀了我妻,害了我儿……”
却听得一人的声音猛然闯入,大声唤我:“陛下!陛下!”
更有一股大力拉着我,将我从这梦魇中脱离。
我睁开眼,却看见面前一张万分担忧的脸,可有些惊慌失措的眼:“陛下,陛下!快些醒来!”
吸了两口气,却未坐起,环顾四周,堂内并无其它人,再次皱眉将站在我床前,扯住我还在晃的人上下打量,有些不悦的说道:“光世,你半夜三更的,跑到朕床前,想干什么?”
刘光世也未回答我的话,只伸出袖子,将我额头上的汗胡乱擦了擦,又在我床边,找出衣衫,想要帮我套上,只是他似乎万分慌乱的样子,手脚还比不上最生涩的小太监来的熟练。
我更是万分不满,将他的手打开,自己掀了被子,披上中衣,一面穿鞋子,一面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半夜三更的,朕的侍卫是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刘光世却看着我,愣了片刻,没说话。
我皱眉,更有些不悦,他那眼神,我可是见到过。平日跟他一起出去,见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人,也是这种神情。
我哼了一声,怒道:“看什么看?别瞎打主意!”
刘光世回过神来,笑了一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说道一半,似乎是猛然想起他来做什么的了,声调猛然变高,变急,甚至伸出手,一面手忙脚乱的帮我穿外套,一面跺脚道:“陛下,金兵打过来了!还睡呢?快些跑罢!”
在刘光世的帮忙下,总算是将外套穿好,跨出门,想了想,疑惑道:“金兵打来,你不带着人去帮岳飞,跑这里来做什么?”
刘光世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臣的任务是保护陛下,谁有那个闲心去管岳飞?他打他的,咱们还是跑咱们!”
我止住脚步,看着刘光世,问道:“跑?你准备怎么跑?”
刘光世指着院中站的那几十名贴身侍卫,道:“这个臣最有经验了!现在赶快到南边,等到金兵初到,尚未围城的时候,开南门,让殿前副都指挥使带领三千人马假装迎敌,我们这些人,朝南疾驰,夜间黑,也看不清楚。疾驰两日,就能到真定,到了真定换马,再疾驰两日夜,就能回汴京。汴京有黄河之险,金兵一时半会还过不来……”
还未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的话,冷笑道:“那要是金兵过了黄河,你就直接带着人跑过长江,到杭州,反正有长江天险,金兵更加难以渡过……”
刘光世面露喜色,看着我,点头道:“对!陛下圣——”
说了一半,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在说什么,连忙改口道:“臣不是……臣实在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
我哼了一声,盯着刘光世,森然道:“刘光世,你给朕听好了!要是这次,你敢带着兵临阵退缩,半路逃跑,朕要你脑袋!”
刘光世面露难色,看看我,又看看院中已经整装待发的侍卫,最后只得朝我躬身道:“臣遵旨!”
我点了点头,对刘光世道:“岳飞在何处?朕去看看!”
刘光世道:“就在北门处,陛下其实不用过去……臣刚刚来的时候,遇见岳帅从这里出去,他对臣说,陛下好不容易睡熟了,一小股金兵,随手就能打发,不必惊动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