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后来,语气黯然,再也没往下说了。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中涌上来一股歉意,这用人不明,以致有今日之失,原本是我的错,我却无端的怪到他的头上。
朝他上下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他面色颇为憔悴,眼眶亦有些下陷,且现在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是不应该胡乱责怪与他。
却听他的声音又似恢复了平常的语调,竟站起身,跪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让此等流言辱没陛下清名,让杜充老贼僭越至此,损伤龙体,臣实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我看了他一会,沉默不语,最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会之起来吧,这一切都是朕无能,怪不得任何人。你继续说,是不是有了朕失踪的消息后,杜充就以东京留守,兵权在握,和皇后里应外合,要立太子为帝了?”
秦桧缓缓站起,对我行礼道:“陛下所料半点不错!其实,早在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来第三天,太子监国,皇后已经开始垂帘听政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杜充说,左右都是个死。
他与皇后有染,自然是死罪,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干掉,拥立幼主。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多半还是因为精锐部队正在关陕河北一带同金兵交战,无暇□顾及朝政。
更何况,自开国以来,武将皆不干政。杜充控制了汴京城,控制了新皇帝,就等于控制了天下。
到时候,他爱怎么说,就能怎么说,爱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只要宰执不对此事做出异议,远在边关的将领,自然会按照枢密院和皇帝的命令行事,不会有异议。
可不幸的很,我回来了。
而且,当日前去抓我的数千名侍卫,都知道,我还没死!
杜充还没那个胆子弑君谋反,所以要逼我下诏,传位于太子,让他或者他的亲信辅政。
到了那个时候,已经退位的我,更是任人鱼肉了!
微一沉吟,已经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京畿附近的兵力,都被杜充所控制。
然而这些人中,尚有不少是刘光世的旧部。
若是刘光世肯出力的话,我尚且有希望脱困!
坐的久了,有些累,拿手支着脑袋,问秦桧道:“秦卿,你能出去么?”
秦桧苦笑一声,看了看我,转过身去,隔了半晌,才道:“陛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我茫然不解,疑惑道:“知道什么?”
秦桧没有说话,只隔了片刻,转过身来,上前一步,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我难以琢磨的神色,看了我一会,转过头,淡淡的道:“也没什么,杜充老贼既然能够将臣放进来,自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再放臣出去!别说出宫,臣现在,就算是走出这间房子,都不可能!”
说完这句话,似乎为了要证明给我看一般,上前两步,拉开大殿的朱红色漏方格大门,阳光照进来,直射入殿中。连殿外明晃晃的刀枪的影子,也一并射了进来。
我果然被软禁了!
秦桧跨出一步,被守在门外的军士喝止,却并不理会,朝外跨去,暖日下的刀剑的寒光一闪,一抹红色便随着阳光映进了殿中。
我忙在后叫道:“会之进来!”
秦桧这才又将大殿的门关上,转身走进来,他的胳膊上,被刀剑划伤的地方,正往外淌血。
我想也不想,唰的一声,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给他将伤口包裹好,皱眉道:“秦卿何必如此?你说什么,朕又不是不信……”
秦桧将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的缩回去,淡淡的道:“陛下信过臣说的什么?哪一次,陛下不是对臣提防了又提防,怀疑再三,就算是臣将心都挖给陛下,陛下还不是一样当臣送上的是狼心狗肺丢在地上不看第二眼?”
我张了张口,他似乎全说中了,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
却听他继续说道:“杜充儃政,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无一人敢言。就连陛下平日宠信的赵鼎,李若水,赵明诚等人,哪一个不是噤若寒蝉,生怕新帝登基后,拿他们开刀!陛下回宫,又有哪一个敢来探望陛下?臣押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冒死胁迫杜充老贼,这才得以见陛下一面。可陛下,却仍然不信臣!”
我强自分辩道:“朕决没有……”
秦桧却毫不退让,上前一步,直逼着我,有些压抑的,愤怒的声音颤声说道:“陛下有!陛下宁可让那老贼如此羞辱,甚至得逞,都不肯让臣搀扶半下!臣就真的,这么让陛下讨厌,这么让陛下厌恶?”
我听他如此说,脑袋被他这番话所震,一时没转过弯来,只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脸色此刻白的吓人,身形更是消瘦,紫红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单薄。
而他的神情,眉头紧蹙,目光逼人,却又深沉无比。
我喃喃道:“会之,朕不明白,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秦桧死死的盯了我半晌,惨淡一笑,缓缓摇头道:“陛下何等聪明之人,平日洞若观火,竟会说不明白?看来,陛下是真的,恨臣,恨到了骨子里……臣,臣说明白了,也是自讨没趣……”
我算是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刚想开口,岔开话题,却听他长叹了口气,看着殿内的摆的一只一米来长的白瓷侍女花瓶,喃喃道:“臣今日,恐怕是难逃一死,说不说,都是死……那不妨,也让陛下更厌恶臣一些好了!臣自从靖康年间,见了陛下在雪地中昏迷醒来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