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的大军,早已不在绵阳,已经南下。
当夜便在绵阳的客栈中歇脚,不期然间,竟在吃饭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在议论岳飞,说的是他如何兵不血刃,夺取剑阁。
当日驻守在剑阁的叛军,自恃关隘险要,根本不把前来进攻的朝廷军队放在眼中。
从早到晚,守得轻松自在。
然而却在午夜时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百十来人的奇兵,忽然出现在剑阁之后,勇猛无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犹如天降一般。
守军大乱,仓皇遁去,绵阳一举而复。
现今,就在我赶到前五天,他已经提了大军,直取成都了。
明堂月下梦惊魂
第二日,我便从绵阳出发,尚未赶到成都,便听见传来了好消息,岳飞兵不血刃,拿下了成都城!
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他心中没有我,可终究,还是有皇帝的!
四川果然是富饶之地,一路走来,不仅比之我一年前去太原看到的景象要好很多,更比其它地方,都要繁盛一些。
快马加鞭,待得傍晚时分,终于到到了成都城下,亮出令牌,成都守军此时方知,原来皇帝陛下,在无知无觉间,已经亲临城下了!
立刻有人飞传岳飞,成都北门也全部敞开,我同众位侍卫,都骑在马上,缓缓进入,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城。
成都整日见不到太阳,天黑得也早,此刻阴沉沉一片,不过街道上的行人倒是不少,茶楼酒肆也分外热闹,青石板铺成的街道,宽阔开敞。早有城中的军士将正街的街道肃清,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远远的看见岳飞带着人前来迎接了。
他仍旧是一身甲胄,头盔上的一缕红缨,软软的垂下,火红的披风,如同烈焰一般,燃烧在这沉暗的空气下,往常带在胸口的,我送的护心镜也现在也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再看上去,看见一张从来不曾忘怀的脸。
脸上有着风霜之色,脸颊比在京城中的时候,消瘦了不少,他策马走到离我不远处,便翻身下马,在那一瞬间,我不经意的发现,他的虎口处,竟也布满了老茧。
他看着我,喉头抖动,竟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用颇为沙哑的声音开口道:“不知陛下驾到,未曾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我赶忙将目光移向街道旁,笔直挺立的银杏。
汴京的冬天,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成都却全然不同,不仅不冷,树也全绿,不曾露出光秃秃的树干。
过了一会,我勉强露出一个帝王接见臣子该有的,温和中带着几分亲切的笑容,对他道:“爱卿辛苦了!不下数月,便一举拿下西川,朕当厚赏!”
依旧没有看他,却能感觉到两道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风一过,扇形的叶子,打着卷往下落。
他不说话,我继续说!
爱卿,那两名贼首,尸体在何处?带朕前去看看!
说出这句话,我也不去理他,径自策马向前,缓缓而行。
却听他终于在一旁开口:“陛下,此事尚有曲折,容臣内堂禀报!”
我转过头去,盯着他,他看着前方,自顾自的说道:“陛下来的快,臣一时之间不及准备,只有请陛下暂时委屈在成都府衙!”
府衙同其它各州县并不一样,位于整个城的正中,两旁种着挺拔的水杉,成都冬暖夏凉,开封此刻,大雪盖地,然而成都的树叶,都不曾怎么落,依旧是苍翠青葱。
我跨进内堂,解了披风,随手交给一旁的侍卫,坐定。
然后命那些侍卫下去用餐,独独留下岳飞一人。
我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气氛有些尴尬和诡异。
还是我先开口,打破宁静:“怎么?你把赵构赵佶放跑了?”
他浑身一震,抬眼看我,眼中更有些失落之色。
我扬了扬眉,笑了一笑,淡淡的道:“在你心中,朕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吧?不孝不悌,对自己的父亲,都直呼其名!”
他紧紧闭了嘴,没有说话。
我冷笑一声,你不是说,其中有曲折的么?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你怎么还不说一说,那些曲折?
岳飞的眉毛,抖了抖,开口,声音有些发颤:臣无能,太上皇与康王,逃走了!
我上前一步,看着他,伸出手,将他扶起。
他扭过头,不敢看我,在我手中的臂膀,微微发抖。
我哂笑,对他道,鹏举,你就那么讨厌朕,连看都不愿再看一眼?
他依旧没有说话,我只看到,他的胸脯,起伏不定。
叹了口气,笑了笑,继续道:无能?岳卿,这两个字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却独独不能用在你身上!不必再找借口,你根本就不想捉住他们两个,故意放水才是真的吧?
他浑身一震,扭过头来,盯着我,他的眼中,竟有着些许隐忍,我亦迎着他的目光,看向他。
挑了挑眉,朝他笑道:“朕也能体谅你,那两个人,活捉并不容易,不想杀,也不敢杀。即便他们两个同金兵勾结,意图不轨,可毕竟是朕的弟弟,爹爹。它日朕的气消了,想起以前他二人的好处,自然是不会责怪自己昏庸,只会迁怒于你,拿你开刀……”
他愣愣的看着我,在我说话的期间,数次张了张口,最终却闭上,只剩下眼中,流露出的无限悲怆。
最后,他扭过头,转过身。
他的背影,映在一盏孤灯之下,显得有些孤寂。
在这一刻,我猛然后悔,我不该那样,说那些话的。原以为那样会让我压抑多日的心好过一些,说出之后,却更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