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更多不同。北京太大,一眼望去全是高楼建筑,是名副其实钢铁水泥建造的城市森林,是巨大的机器,轻而易举就吞噬掉每个个人。丽江则是座小城,开车一个小时足以在城市主干道绕上一圈。也多是低矮的古镇建筑,在城市任何一个角落,抬头都能看见玉龙雪山的山尖。
最不同的还是人。除了兴奋的游客,在这里久居的人总有一种松弛而无聊的感觉,而他在北京看见的,都是一张张漠然又匆忙的脸。
周明赫很是庆幸,在他心情更糟之前离开了北京。这些日子,他和张逐从环线到滇西,再到滇东,一路走走停停,游览了每一处他认为值得一看的地方。
曾经从图片、视频,或者别人相片里看到的雪山草地、森林湖泊,等他自己真正站在这些景观面前时,他伸手便能触碰到自然的力量和生命。
在山巅看云海、在湖面看日出、看飞流直下的瀑布中间倒挂的彩虹、看原野安静吃草的牛羊和牧人飞驰的骏马……他数次被大自然所震撼,也曾动容到几乎落泪,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世界的美好所治愈,被原始的生命注入能量。
人是由他一切经历集合而成,每个人都带着他所有过往的底色,如今周明赫那晦暗无光的人生,渐渐混入了草地的新绿、湖泊的蔚蓝和雪山的纯白。他由这些组成,其中最重要的,是张逐。
张逐陪他从出发到结束,走他走的每一条路,爬他爬的每一座山,蹚他蹚的每一条小溪,尽管这过程中张逐嫌累、抱怨、不耐烦,他最终也没有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行程,终于给了周明赫一种他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一个月以前他们就来过丽江,那次是住在四方街的客栈。当时周明赫还想着等行程结束,他们就去洱海附近租个房子住下。大理他也喜欢,那里很多年轻人。除了短期旅行的,也有不少和他一样活得累了,来这里自我休整的。在大理,时常能遇到当街弹琴唱歌、喝酒闲聊的青年。直到他和张逐在丽江到处闲逛时,遇到这个院子。
他被这院门上方垂下的花束吸引,赤红的三角梅和粉白的蔷薇,开得层层叠叠,枝枝蔓蔓,交相辉映,十分漂亮。
他把车停在路边下来拍照,正巧院子主人杨云舒拉开大门,两人四目相对。周明赫赶紧说明意图,并盛赞她花养得漂亮。杨云舒知道他是游客,又看他客气,便邀请他进院子里来拍。
拍完照,又请他们喝茶。几人闲聊,周明赫才知道她这实际是民宿,有空房可以入住。他当下决定把住处从四方街搬到这里。
之前是在这住了一周,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和主人也相处得很融洽。结束行程后,他没有犹豫,就又回到这里,决定先住一段时间。
坐在院门,眼前就是一片平坦的麦田,直直延伸到远处的雪山脚下。麦田被笔直的公路分成两块,此时刚抽穗,麦苗笔直翠绿,一阵风来,绿波一样起伏。
他们远远就看见,这绿波中施施然踱步而来的杨云舒。她穿着一条当地时兴的白色长裙,宽大的裙摆随风起伏,让她像只白蝴蝶。
还隔着一条小路,张逐就站起来,十分不满地:“周明赫提前打电话说了我们回来的时间,你怎么还出去了?”
面对张逐的指责,杨云舒毫无愧疚之色,也不解释和反驳任何,只从塑料袋里掏了个油桃,在雪白的裙摆上蹭蹭递给张逐:“村民家自己种的,很有桃子味儿。”
张逐:“……”
见他不接,杨云舒塞到他手里:“吃吧。”又用同样的方式,擦了个给周明赫,“给你。”
“……我还是等一会儿先洗洗。”
“又不脏,你看我白衣服都没蹭上灰。”她把桃子咬在嘴上,掏钥匙开门。
院子还是那样,前面是个五六十方的小院,周围种了一圈花草。据杨云舒说,她这一年四季都有花开,此时正开的是绣球、桔梗、月季和鼠尾草。角落是一株高大的黄角兰,此时也正是花开时节,满院飘香。
房屋是木瓦结构的二层小楼,除了主体用石砖砌成,其他门窗围栏,都是木制,看起来很有古朴典雅的氛围感。底楼是餐厅和会客厅,还有杨云舒自己的住处。二楼有四间屋子,则可对外出租。用民宿客栈的标准来说的话,这实在是很小的一间。
周明赫和张逐租下了二楼靠里最宽敞的一间房,带独立卫生间,月租金一千元。在这正值旅游旺季的时节,这租金是相当便宜。况且杨云舒还把楼下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房间,免费借给张逐做画室。
进了屋,她把一兜桃子给周明赫,叫他去洗,又支使张逐把杂物间阁楼的两把木椅搬下来。她自己则把黄角兰树下的茶桌收拾干净,新烧水泡上茶。
张逐拎着椅子到桌边,不快地:“你怎么老指使客人帮你干活?”
杨云舒笑笑地把茶碗推给他:“喝茶。”
张逐也是渴了,不大高兴地坐下喝茶。
周明赫洗了桃子拿过来,也坐下喝茶。
透过黄角兰的枝叶,阳光斑驳地落在原木茶桌上。清风裹着幽幽的花香和茶香,轻轻拂过。天空很低,云朵白而蓬松,像一只只倒悬的船,在一片蓝色上悠悠慢慢地划,划过时落下一簇簇棉絮样的碎云屑,好像天空翻起的浪花。
世界原来可以那么安宁舒适。
杨云舒没型地靠在椅子上,像是喝茶也喝醉了:“你俩这趟出去都什么有趣的事,讲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