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涵墨放下手中的漫画书,飞快地跑到客厅,拿起电话。
“涵墨,学校快放寒假了吧?”
电话那头,王父笑呵呵地问,他另一只手的食指无意中敲了一下,敲中了座机的免提键。
“爷爷,我们学校星期四就正式放寒假了。您和奶奶都好吗?”
“我和你奶奶都很好。星期五,爷爷去城里接你回老家住几天,咱们去果园里逮鸟玩,好不好?”
“好啊!我奶奶呢?”
“你奶奶正在灶房里蒸红枣糕呢,让爷爷进城时,带给你和妈妈吃。你妈妈呢?是在家里陪你?还是去学校上班了?”
“都没有。今天一早,姥爷打来电话,说姥姥头晕的厉害,妈妈送她去医院了。”
“你和弟弟在家里?”
“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弟弟感冒了,怕传染给我,没来我家。”
“你爸爸呢?又去外地出差了?”
“没有。”涵墨的声音忽然有些不高兴,他简短地说完,停了一下,又问:“爷爷,什么是‘小赌怡情’啊?”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王父紧张地问,他手中的话筒下意识地抖了抖,弹簧似的电话线软哒哒地抽抽了几下。
“是我爸爸说的。”
“他是怎么跟你说起的?”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但我听他小声和妈妈说过不止一次了。昨天晚上,我起来撒尿,听到爸爸在蛮不讲理地和妈妈吵架。我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吵架,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是悲伤的。”
“你爸爸和你妈妈吵架了?为了什么事?”
“爸爸又说了什么‘小赌怡情’的怪话,妈妈听了非常伤心。好像爸爸先是偷偷拿走了妈妈的金项链,然后是金耳环,最后是他送给妈妈的订婚戒……”
王母进屋拿盖帘,准备放蒸好的糕,她的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涵墨的话已清晰地送进她的耳朵。没等听完,她眼前猛然一黑,“扑通”一声,如同一段细木桩子似的,一头栽倒在地。
王父赶紧将她送进兮和县人民医院,人是抢救回来了,心里却灌满了深深的绝望和悲凉。
在昏倒前的那一刻,王母仿佛看到死去多年的父亲又复活了,在他的外孙子王海波身上重新复活了。
王母娘家的祖上,白手起家做生意,精打细算过日子,到她爷爷那一辈已然是家大业大。为了保持家族的长盛不衰,更为了后世子孙的衣食无忧,爷爷始终谨记家训,从没放松对两个儿子的严厉管教,尤其是对有些自由散漫的小儿子。爷爷去世前,将全部钱财和房屋土地一分为二,平均分给了两个儿子。
于一夜之间,王母的父亲——爷爷的那个小儿子忽然拥有了那么多财产,又失去了一贯的约束,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任意而为。他变了,完全变成另外的一个人,整日里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染指赌博,且战绩辉煌。再后来,竟嗜赌如命。
忽一日,一个“高人”出现在赌桌上,不但令他输光了家产,连妻子的陪嫁也输了个精光。他愿赌,却不服输。最后,两间赖以栖身的茅屋也没能逃脱被输掉的厄运。
当这个赌鬼和他的一家老小将要流落街头,却又求助无门的时候,海波的爷爷来了,他不吝钱财,出手相救,不但帮忙还清了赌债,还出钱供王母上学,读完了师范。
毕业后,王母当了老师。为了报恩,她嫁给了海波的爸爸。
最令人心惊的是,海波的姥爷在即将去世的那个片刻,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子气力,他一下撕破了身上的棉袄,不停地抽出一块又一块的棉絮,没头没脑地往四下里抛着,嘴里一叠声地喊着:“押!我押!我再押!哈哈哈!我赢了,我终于赢了,我要把……”
就这样,一个极其潦倒不堪的生命,在一场臆想的豪赌中,疯狂而兴奋地离开了人世。他眼中最后的那点余光一闪,定定地散入一片飘飞的棉絮中。
方子圆结婚后,两家的老人一旦生病住院,大多是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的照顾,从无怨言。在婆家,大姑姐王海莉总是埋怨父母偏心,一向对王海波颇有微词,伺候亲妈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在娘家,方子程离的远,方子玉身体弱,工作又忙,也只能帮她搭把手。
这次,方母和王母双双生病,相继住院,望舒又患上重感冒,方子玉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两个妈妈都要由方子圆来照顾,她家里家外,忙的不可开交,不是在去学校或医院的路上,就是在去菜市场或回家的路上。幸而,学校很快放寒假了,涵墨自律又懂事,按时做作业、睡觉、吃饭等事无需让她操心。
方子圆每天早起晚睡,变着花样为病中的妈妈们精心地熬粥煲汤做饭炖菜,加强营养的充分补给。她时常累的腰酸背痛,在老人面前却始终面带笑容,从未与两家的兄弟姐妹计较得失与付出的多少。在她的心里,照顾父母的事,做儿女的还是各自凭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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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之前,方母和王母先后出院回家,方子圆终于可以松口气,稍事休息了。
方母眩晕的一切症状都消失了,只需在家静养几天,便可恢复如常。医生特别叮嘱她,一定要保持心情的愉悦,作息的规律,同时要重视起三餐饮食的均衡和营养搭配。
王母的病却始终没有多大起色,她不忍方子圆再为她过度操劳而累坏了身体,更清楚自己在人世间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将有限的时光消耗在充满来苏水味道的病房里,不是她所喜欢的。
一个病了几十年的人,生和死都已不是什么大事了。
死亡早已经是王母的老朋友了,它送来的特别邀请函——病危通知书,可不止一次,不止一张了。
这次,王母实在无力拒绝,也不想拒绝了,她在心里收好,时刻准备好赴约了。
一天夜里,王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兄弟姐妹围坐一起,桌子上堆着好多的老月饼,那种久违又熟悉的味道香香甜甜地飘着,飘……
王母醒来,更想回家了。
在死亡面前,王母自觉是幸运的,因为她可以替自己选择赴约的方式。既然不能为自己的出生做主,就为自己的死去做一回主吧。她可不想再次住进重症监护室,不想再次被脱光衣服,赤条条地躺在狭小的病床上,没有尊严地任由医生和护士像翻物件一样地翻动着,让冰冷的仪器延续残喘的、丧失质量的所谓活着,最后在孤独无依中离开这个世界。她不要这样,她要躺在自己的家中,好好回顾一生,完成与自己、与亲人的告别,坦然地接待死神,在一切熟悉的人、物和气味中随它而去。
王母想回家,她迫切的想要回到家中,回到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那个熟悉而温暖的家。
在对家人表明了不再住院治疗的态度,遭到他们的一致反对后,王母亲自找到主治医生,对他倾吐了自己的全部想法,得到了他的理解、尊重和支持。
很快,所有手续办好,王母顺利出院,回到王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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