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虽然已经见到了重楼,可是听到这些话,我还是有些胆战心惊。
“再加上疯狂的战斗,浑身都是血淋淋的伤口。最後还掉下了悬崖,摔得腿骨肋骨都断了,所以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差不多死得彻底了。”
玉卿凤眼里划过了一丝迷茫,似乎也已经陷入到了回忆中,轻声说:“我其实只是想救救试试,毕竟受了这麽重的伤还能留下一口气的人并不多。当时我自己心里也没觉得他能活下来。他全身上下九成的经脉都损伤得很严重,伤势是一方面,主要是治的时候太痛苦了……我学医这麽多年,真的完全没有想到,有人能这样……硬生生地挺下来。”
“後来听到师兄说一些事……还有见到你,我终於明白为什麽他能挺过来。”玉卿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因为他在这世上,还有不顾一切想要的东西,所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
我觉得眼角发酸,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头,看着苍茫的月色。他总是这样,简单到了极点的执着。他用他的生命在爱我,当年的我却竟然怀疑他。
“他失忆这件事,最近我已经找到了救治的办法。”玉卿淡淡地说。
“什麽?”我猛地看向他,只觉得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但是我不想让他记起从前。”玉卿脸色依旧平静,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你能放弃他。”
我脸色发青,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玉卿。
“我爱他,但这不是我不想让他恢复记忆的理由。”玉卿的手指轻轻抚过碧绿的竹身,凤眼淡然地看着我,继续道:“但是……倘若你爱他,就不该让他想起来。”
“是麽?”我微微一笑,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冷意。
“你给过他的记忆,也并不是那麽美好的,不是麽?”玉卿凤眼里划过浅淡的嘲讽:“你觉得他真的愿意想起来麽?”
我顿时觉得胸口如遭重击,有些喘不过起来的感觉,只是沈默地看着玉卿。
“不信任他,让他一个人对抗数千人,经脉断了十之八九,身受重伤还掉下了悬崖……再加上治伤时候,那种简直要把人逼疯的痛楚,甚至直到现在,阴雨天的时候很多关节的地方依旧疼得像万针穿刺一般。”玉卿越说越快,锐利的凤眼冷冷地看着我,我只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无从辩驳:“你真的觉得,他想要这样的记忆麽?”
玉卿面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轻声说:“他现在很单纯,过得日子也很快乐。虽然偶尔会想到失去的那段记忆,但是慢慢的,他就会彻底忘了那段过往,这样平静的下去难道不好麽?”
我近乎是偏执地沈默了良久,才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沈声说:“你这是在要求我放弃我的爱人,我这三年来日日夜夜都想着的,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爱人,你觉得我会答应你麽?”
“错了。”玉卿摇了摇头,走近了两步,凤眼紧紧地盯着我,他平静而坚定地说:“我没有要求你放弃任何人。我只是在让你做一个选择。”
他面对着我已经有些狂暴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畏惧,淡然地继续道:“我只是在要求你──在你自己的愿望,和他此生的安宁快乐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想理直气壮地拒绝,可是浑身的力气却仿佛瞬间被抽光了一样,甚至需要扶住身後的竹子才勉强笔直地站好。玉卿说出的每个字都在我脑海中回响着,我只觉得自己那瞬间变得那麽的卑微弱小。
我张开口。最终从嘴里无力地吐出的几个字却是那样的无奈:“我会考虑。”
我会考虑……
落寞而寂寥的风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舍不得重楼。那样的,小狗一般虔诚地依恋着我的男孩子,我怎麽舍得把他让给别人的。
只是想一想,心里就不能接受。
那是我喜欢的人。他是属於我的。
他那麽决绝而炽烈,那麽一往直前,可是到头来,却遍体鳞伤。连最高明的大夫都无能无力。
刚刚扎针时他眼里的惊恐,我只要想想就觉得心疼。
他很认真的爱我,很单纯的想离我近点、再近点。
他就只有这麽简单而微小的希翼,可是到头来,却是我没有相信他。
……
慢慢的,他就会彻底忘了那段过往,这样平静的下去难道不好麽……
我只是在要求你──在你自己的愿望,和他此生的安宁快乐之间做一个选择……
忽然间,好像冷汗浸了满身。
若是三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把重楼带走。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不同。
这三年,我不在他身边的岁月,他自己一个人快速地成长着,蜕变着。
曾经乖巧的以为可以抱在怀里一辈子的人,如今终於变得让我再也没有权利为他做任何选择。
我觉得心里很疼,很疼。
(三十四)
月光下,重楼俊美的侧脸像是融进了银色的微光中,宁静而稚气。
我的指尖拂过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唇……每一处都是曾经属於我的。
初见他的那年,他也就十八岁而已。少年挺拔如碧竹的身板,罩上了玄黑色沈寂肃穆的黑袍,就显得有些超越年龄的冷凝。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在望着我的时候,那麽深情款款,宠物似的清澈依恋。
这麽一晃,七八年都过去了。
他也一下子就成了二十五六的青年。月光下,漂亮的轮廓越发深邃动人,曾几何时他已经完美得让我无法逼视。失去了记忆之後,再也没有了表面那层肃穆的面具,他看起来反而比当年还要年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