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感应到外界的光线,他下意识伸手想遮挡,却被什么牢牢地束缚住了。
“你最好别动。”
头顶传来的沉淡声音彻底将裴溆从最后的睡意中唤醒。
忍着昏昏沉沉的感觉,竭力向下看去,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臂已经与肚皮缝为一体。
那道骇人的伤口也被平整的皮肉覆住,丝毫看不出此前可怖的模样。
而被剥去皮肉的右腹,正被一个包子似的玩意压住。仔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团厚厚压实的布帛,被黑色的丝线捆住,将从腿部移花接木而来的皮肤紧紧压住。
裴溆双眼一阵恍惚。
虽已做足了心理预期,可真真切切看到这错综复杂的手术成果,还是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先借腹部的血脉养养手臂,等二十一天后就可以切断皮瓣的蒂部了。”
李明夷摘下帽子口罩,向他宣布这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这也就意味着——整整三个星期,不管睡眠还是苏醒,病人的手臂必须保持同样的姿势,不能有任何随意动作。
远位皮瓣移植术考验的绝不仅仅是医生的手术水准,病人的心理素质同样至关重要。如不能配合度过这二十一天,此前的所有成果都将付诸东流。
尚不知道手术过程中的波折,裴溆轻轻颔首,向左右望去。
手术的医生,似乎……少了一位?
“家主!”
正犹豫着是否要问,被打开的手术室门忽然扑进一道高挑的身影。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同样一身狼狈的大小两人。
李明夷循声望去,微微皱了皱眉。
马和知趣地拉着阿去往后撤开一步,老实退到门口那根白线后头,脸上露出乖觉的笑容。
已冲到手术台的裴回,这才想起此前这位李郎千叮万嘱的事,跟着讪讪停下步伐。
“手术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进去。”向裴回简单交代一句后,李明夷将目光转向听话得反常的二人。
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咳……”马和不自主地别开视线,小心翼翼开口,“我们赶走了燕兵,还,还捡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林慎揭下口罩帽子,好奇地走了过去。
阿去无比小心、献宝似地捧出那枚烫手的令牌:“这个,你们瞧瞧,能换成军功吗?”
李明夷视线蓦地定格,难得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们……都干了什么?”
马和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末了,还不忘分析一番:“他们丢了令牌,回去得领不少板子吧?面子里子都丢了,我看他们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进我们医署了。”
先是山妖,后是闹鬼,任谁听了都觉得此地风水大有问题。
李明夷倒不担心这个。
只是这块令牌……
看样子并非高级兵符,且离了燕军,与废铁也没什么差别。
换成军功大抵是不可能了。
可拿都拿了,总不能奉还叛军吧?
正在他垂首思索之际,却听一旁沉默许久的裴溆忽然开口:“若几位信得过,不如等某南下时,一并交给州府,如何?”
险些忘了,这里还现成躺着个李唐预备官员。
李明夷点点头,先从少年手中拿住令牌,代为保管。
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场风波,连轴转的疲惫再也忽略不了。将裴溆安顿好后,除了自告奋勇看门的裴回,其余诸人都各自回到房间,在雨后的安稳中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为黑甜。
“李郎,您醒醒,家主他……”
李明夷被喊醒的时候,天光只余薄薄一线。他的大脑甚至没能分辨出是清晨还是黄昏,几乎条件反射地指挥着身体掀开被褥,趿拉起草鞋。
“什么事?”
他一边披上外衣,一边追上裴回心焦如焚的步伐。
对方在急切中仍保有一分理智,将看到的症状利落道来:“家主手臂上的皮肉,有些发白发凉,我看了一会,现在越来越肿了,还有些发紫。”
裴回虽不是医者,但习武多年,见过的外伤并不算少,也算有几分经验。
察觉到皮瓣的变化,他立刻找了过来。
李明夷的神情,在亲眼证实这番描述后,亦变得凝重。
移植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皮瓣区,已经出现肿胀的趋势,靠内的部分明显紫绀,边缘却苍白而冰凉,黑色的缝线被牵张得紧绷,几乎勒进创缘。
这是皮瓣移植中最常遭遇,也是外科医生最不愿见到的并发症——
血管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