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提出的风险,李明夷并不打算回避,但同样不准备因此收手。
术后镇痛本就是治疗的一环,普通的中成汤药效果乏乏。即便仆固怀恩不拿出军令压人,作为一名外科医生,李明夷也一直想攻克这个关卡。
“药即是毒,毒即是药。”
这句话用来形容罂粟壳再恰当不过。
面对同道的质疑,他的目光不仅无所摇动,反而愈加锐利。
“世上没有无毒的药,只有不会用药的医生。”
那眼神仿佛在问——
配伍,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吗?
谢望微微扬眉。
初见时就要摘他幞头的那位游医,似乎又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也……”
林慎才刚张了嘴,便听师兄欣然应道:“好,你我不妨试试,看看谁先配出可用的药方。”
听到这话,林慎打住准备劝和的话头,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他就知道,这两位亦师亦友的兄长,但凡见面,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咳。”赵良行出声提醒,“不可意气用事,万事以大局为重。”
话虽这样说,他却并未打算阻止。
若是这番相争能催生出一张强效有力的止痛方剂,则不仅对仆固怀恩一人有用,在接下来的战场上也必能大有所为。
他随即将凤翔大营的事务一应交托给周春年,目光挨次掠过两个不相让的年轻人。
“老夫先行一步,等你们的好消息。”
五天,这是郭子仪留给仆固怀恩修养的时间,现在则成为这场较量的最迟时限。
留驻的士兵帮忙采买了罂粟壳回来,一同带回的还有几罐李明夷要求的蜂蜜。
虽不知道这位先生准备作甚,但见识过那出神入化的医术,别说是蜂蜜,就是他要拿天上的星星酿药,他们也得爬上去试试。
谢望则只取了一半罂粟。
拿到原材料,李明夷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罂粟壳被他剪成丝状,以四比一的比例用被开水稀释的蜂蜜拌匀,腌渍一段时间后,再用小火炒熟。
看着不像配药,倒像在做菜。周春年瞧着稀奇,随口问道:“难道将军还怕苦不成?”
李明夷的神情却端是认真:“这是为了增加药效。”
高浓度的糖不仅能够改善口味,还能使得罂粟壳的有效成分吗啡的煎出率更高,现代的药理实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做好药材本身的准备,接下来就需要找到其他可以降低神经毒性的药物。
李明夷站在军医处的药柜前,挨个打量过去,视线最终锁定在最常被拉出的那个格子上。
周春年一面翻阅着谢望提及的《本草拾遗》,一面不时向这位古怪的后生投去目光。
被李明夷从药柜中取出的,似乎是……甘草?
他越发看不懂这位后生的想法。
甘草有百草之王的美誉,无其不可入之药,但仅凭这一味药,便足以解除罂粟壳之毒么?
握着最便宜不过的甘草,投射入李明夷眼中的却是其本质的药物成分。
——甘草苷,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抗罂粟的神经损伤作用。
罂粟壳的日服量上限是三至六克。
严格控制摄入量,再辅以解毒剂甘草苷,这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他点燃药炉,马不停蹄地开始动物实验。
*
一日一夜在不眠中度过。
“李兄。”
林慎有气无力的招呼打破清晨的宁静,连续苦熬两宿,令他实在提不起一点精神,语气比报丧还惨淡:“我们的药方配好了。”
随后一步跨进门的谢望手里提着药壶,眼眶亦是熬得通红,双眸之中却无一分困意。
正巧,李明夷在猪羊身上试验过比例的药也新鲜出炉。
分别由两人单独研制出的止痛药汤摆在桌案上,互相交换到了对方手中。
品尝到对手所做的药物,两人的脸色却同时一凝。
经过两年与中医药的相伴,李明夷已经对药材的口味十分熟悉。
除了罂粟壳,谢望的药汤中还添了两味佐料——
饴糖和甘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