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出舌头是防止舌后坠梗阻气道,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接下来的操作中,病人咬破自己的舌头,引起呛咳。
他用手掌抵住伤员的下颌,中指和拇指在暴露出的咽喉上顺行摸索,很快感受到一道夹在两个软骨中的柔软缝隙。
环甲膜,因其柔韧的组织结构,很容易被锐器突破。
这个在气道中的弱点位置,却是人体留给医生最便捷的抢救路径。
定位完成后,李明夷将铁盒打开,取出浸泡在酒精中的鹅毛针管。
粗大的针身,对于血管而言过分粗暴,可用在穿刺上,却刚好可以保证气体的通过。
从那只被炖成肉汤的大鹅身上薅下的羽毛,竟成了这一刻为仆固怀恩保命的关键道具。
“你想做什么!”
尖锐的针管刚刚抵上皮肤,一排明晃晃的刀刃就齐齐逼了过来。
士兵们用冰冷的眼神警告李明夷立刻停下。
他们虽不通医术,也晓得那是人的咽喉,如此粗硕的一针下去,将军还能有命?
唰——
一道雪白的刀锋割开雨幕。
那森亮的刀刃慢慢转动,对准了一周面露警惕的战友。
“你!”不敢相信被临时倒戈,周围的一圈死士面容一寒,顶着刀尖往前重重踏出一步。
刀兵相见,谁又怕谁!
“把刀刃亮给自己人的,只有懦夫而已。”笔直站在刀阵前的青年,用陌刀护着身后之人,淌着雨水的面庞被刀光映得森然。
那颤抖的眼瞳慢慢放大,无畏地注视向前。
他虽也不明白李明夷究竟想做什么,可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保护军医是他此战最大的使命。
令出必行,这是将军教会他的第一件事。
就在双方都准备出刀时,雨中轻轻呲的一声,令士兵们越发可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不知是谁喊了声住手,马上被身前那把刀拦下。
那枚尖锐而粗大的针具,正握在一只骨节毕现的手中,以缓慢而平稳的速度刺入仆固怀恩的脖颈中央。
随着气流快速冲过管腔,那苦苦喘息的胸膛终于慢慢有了正常的起伏,已然神志不清的仆固怀恩松开蜷握的双手,脸色逐渐开始好转。
李明夷仿佛没有看见僵持在身后的刀刃一般,固定着刚刚穿刺进环甲膜的针管,再次用听诊器检查呼吸。
喘动的喉鸣音正慢慢消失,中空的鹅毛针管代替着上呼吸道,暂时将空气传递进缺氧的肺部。
一,二,三……
听诊的同时,他侧过面颊,清晰地数着病人呼吸的节律。
“呼吸恢复了。”
令所有人煎熬的片刻后,李明夷快速收起听诊器,转脸面向正愕然呆在原地的士兵们。
“这个通气管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我需要手术室进一步进行气管切开。”
气管切开,无疑又是个恐怖的词汇。
可那严肃的语气和摆在面前的一幕,让所有人迅速明白一个事实——
现在没有时间质疑他们的军医。
雨滴声声击着河波,响亮的浪涛中隐隐夹着马鸣。
“撤!”
意识到敌人还在追击,所有士兵不约而同放下刀刃,将刚刚缓过一口气的仆固怀恩扶上马背,继续朝着河东大营的方向撤退。
冷雨从眼角滑落,李明夷回首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南岸,牵起躺在地面的黑马,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
“走吧。”
来不及担心其他军医们的情况,李明夷牵着一瘸一拐的马儿,跟上这支保护仆固怀恩的小队,一路向河东大营后撤。
顺流而下有多便捷,逆流上高地就有多艰难。
大雨冲溃了队伍,不时能遇上走散的小支人马,残兵慢慢壮大起来。
此刻敌我双方的具体伤亡情况谁也不清楚,背后还有一直穷追不舍的燕兵,众人只能咽下心头的不安,沿着河岸拼命北撤。
连续行军数个时辰,仍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先往同州撤吧。”领头的老将往回望了望,决定暂时停靠在河东郡下方的同州。
雨路对燕兵也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经过两日的鏖战,对方现在应该也同样精疲力尽。且同州距离河东已经很近,他们如何也该鸣鼓收兵了。
可就在聚集的众人刚刚停下脚步,准备原地小作修整时,却再次听见敌军吹起的冲锋号角。
“这群燕狗,不要命了吗?!”凌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句。
看来安守忠是不打算给他们留任何生路,宁可冒着被反戈一击的风险,也要把仆固怀恩这个巨大的威胁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