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穿透长夜,惊得栖伏在寒枝上的鸟群接连腾飞。
李明夷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榻,刚好看见隔壁房间同时出门的林慎和谢望。两人外衣披在肩上,看起来也都是睡下被吵醒的。
林慎茫然望着外面:“怎么回事?”
扑翅声回荡在雪野中,整个行宫陷入一种诡谲的安静。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其他动静,刚才的一瞬仿佛只是噩梦闪现。
谢望和李明夷交换过一个凝重的眼神。
恐怕所有人都在等待的那件事已经发生了,作为客人,显然没有人打算向他们报信。
次日,一则震动多方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安禄山死了。
在梦寐以求的光明来临之前,一把匕首提前结束了他陷入黑暗的后半生。皇帝的重病是有目共睹的,其死亡本身并不算多震人眼球的事,而最被所有人关注是——谁做了那把刺刀。
不出意料地,这段时间与皇帝接触最为亲密的严庄在第一时间以托孤大臣的名义站出来稳住大局,扶持太子安庆绪登上帝位,并以雷厉风行的速度公布了先皇被刺身亡的不幸真相。
凶手的名字叫李猪儿,是安禄山最信任的侍从。
据说,这个李猪儿从小就被阉割,一直谨小慎微地侍奉着脾气暴戾的安禄山,对主人多年的责打积怨已深,才趁着他术后完全看不见的时候下了毒手。
一个曾经搅动风雨、掀起巨浪的传奇人物,在短暂地登临天顶后,就以这样一种近乎笑话般的潦草收场走下历史舞台。
听到这个不算意外,却格外仓促的消息时,李明夷心情不可谓不陈杂。
早上还沉浸在重见光明的喜悦中,晚上便见了阎王爷,总以为得到天意的安禄山却被老天爷玩弄了一次。命运无常得公允,不会以人类擅自划下的尊卑而偏袒任何人。
而这番从严庄口中说出的“真相”,燕大臣们能否相信还未可知,他总觉得有些许的违和感。
“奇怪。”就连林慎也察觉出一种微妙的不合常理。
他费解地一摊手:“你们想,李猪儿这人跟了安禄山几十年,要报复早就该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大半辈子都忍过了,有必要在对方将死之年拿自己的一条命去刺杀泄愤吗?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可若说是严庄收买了他,那做得未免也太显眼了吧?”
谢望不作声地颔首,似乎同样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严庄公布的那套说辞很难令人信服。
林慎说的也不无道理。
此人处心积虑想让安禄山死于手术,正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假借别人之手,那个替死鬼应该和他关系越远越好。
身为安禄山身边的得力宦官,李猪儿的人际关系很容易被清查。只要史思明等燕朝大佬稍微动动脑子,就能联想到此事的最大获益人,进而从这条线索上挖出不少内幕。
谢望以指节慢慢叩着桌案,眼神陷入思忖:“如果他想铤而走险,此前大可不必浪费时间来游说我们。严庄此人城府颇深,绝不可能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说到此处,他下意识抬眸看向李明夷,似乎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遗憾的是,李明夷也不清楚这段历史的细节。
但从逻辑上推断,有一点可以肯定——
“如果幕后之人是严庄,一定是有什么变化让他决定临时出手。”
甚至不惜冒着被集火一身的风险,匆匆布出满是漏洞的局,也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
落后的交通和高度的集权会让通讯延搁,掌权者的消息远远比普通人灵通,严庄提前通晓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李明夷若有所思地望向北面。
一夜风雪后,曙光从天际的一线浮出。在白茫雪地的映照下,黑沉的阴云逐渐被耀目的光线穿透、照亮。
会是他想得那样吗?
正当三人讨论着昨晚那出意外时,一阵雷霆般迅捷而肃杀的脚步声已经包绕过来。持着长枪的燕兵,不由分说地亮出兵器,用刃尖将三个手无寸铁的医者分开。
为首的燕兵昂着下颌,宣布出代摄一切事务的严庄刚刚发布的命令。
“此案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
安禄山一死,他们便失去了利用价值,重新沦为阶下囚也是可以预想之事。只是没想到严庄百忙之中还有心思马上料理他们,可见当日被李明夷和谢望气得多深。
说是走一趟,对方却并未真的将他们下狱或提审,而是把三人分开关押至守备更森严的房屋。
涉案显然只是个借口,手术已经被严庄本人揽成功劳,除非他想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否则绝不会主动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杀人灭口倒是很有可能。
然而一连等了三天,李明夷没有等来落下的铡刀,反倒是被一日两餐好吃好喝地养着。
有免费的饭吃,他也不推不拒,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严庄留了他们的性命肯定不会是为了消耗粮食,对方迟早还会现身。
果然,在安禄山被刺后的第四天,已经位极人臣的严庄迟迟地登门。
“看来李郎近来过得不错。”
站在随行的卫兵前,他久久打量着眼前这位一次次激怒自己的年轻人,并未急于发难,反而徐徐露出欣赏的神情。
只是这回,严庄欣赏的是自己的胜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