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良闷头走不敢胡乱看,快到傅决卧室时跑了两步,猛地推开了卧室门。
明亮的白炽灯驱逐屋外的黯淡昏黄,关上门的瞬间仿佛也挡住了这世上所有的魑魅魍魉,松了口气,宋嘉良将餐盘放下,柔声道:“傅先生,吃药了。”
边说边张望着。
傅决不在卧室,宋嘉良习惯性地以为他在书房,走过去敲了敲书房的门后,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人应。
宋嘉良心底不禁产生了几分担忧。
他自幼没见过宋俊几次,见到了也只能得到宋俊从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一丁点关心,大多数时候,宋俊只会骂他、打他、嫌弃贬低他,望向他的眼神不是失望透骨就是轻蔑不屑,冰冷至极。
傅决却不一样,或许是人到晚年,生死面前走了数遭,傅决脾气不似中青年时期那么严厉冷酷了,反而愈发随和。他对待宋嘉良也温文有礼,关心不断,数月的相处下,无意中弥补了宋嘉良从幼时起便缺乏渴望的那份父爱。
怕傅决出事,宋嘉良猛地扣住书房门把手,按了下去。
房间内,傅决坐在软椅上,面对着落地窗,似乎是在欣赏窗外夜色。
窗户大开着,寒风吹过,泛起刺骨的冷意。
见傅决没事,宋嘉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自然而然地拿过矮榻上的毛毯,微微一笑,边走边道:“窗户也开太大了,给韩阿姨看到又得说您,您要是想吹风,我带您下楼走一会儿吧。”
说完,刚好走到傅决身边,正打算把毛毯盖在傅决身上。
视线落下的瞬间,宋嘉良眼睛蓦地睁大,猛地一僵。
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般,他大脑空白一片,浑身血液于这一瞬迅速冻结,彻骨森寒。
傅决嘴里塞着一团毛巾,面容肿胀青紫,神色惊恐至极。他费力地挣扎呜呜着,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手腕和双腿都被粗糙的麻绳缠住,牢牢地捆缚在了软椅之上,麻绳勒得很紧,尖锐的毛刺扎破皮肤,流出刺眼的暗红血迹。
毛毯落地,笼盖住了他的脚面,宋嘉良被这触感惊了一跳,下意识地垂眼,猛地看到了被绑在书桌底下的韩薇。
嘴里同样被粗鲁地塞进去了毛巾,韩薇眼眸红肿,泪迹斑驳,发丝凌乱地贴在面颊上。仰头看到宋嘉良的瞬间,她面上的哀伤与悲恸突然消失,眼中转而流露出了巨大的恐惧与绝望。
“……”这份绝望与恐惧如有实质般,蜿蜒流动着缠覆住了宋嘉良。
恐惧到了极点,全身都在发抖,寂静的书房里甚至能听到他牙齿不断打颤时发出来的磕碰声。
风声猎猎,不用转身,宋嘉良稍一偏头,便能用余光瞥见那猩红帷幔旁的暗色身影,如猛兽,如恶鬼,穷凶极恶,暴戾恣睢。
蠢蠢欲动着,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分食。
逃!
快逃!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才二十三岁,他还这么年轻,他还有数千万的存款,他才刚决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他还有妈妈……他的妈妈还在等他回去!
快逃!!!
电光火石之间,宋嘉良猛地向门口冲去,然而他实在太高估自己的身体素质与速度了,噬骨恐惧之下,双腿软到连走路都万分困难,刚迈出两步,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冷淡轻蔑的嗤笑声。
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哒、哒……好似踩在了宋嘉良绷紧的神经上,死神的倒数音。
慌不择路的,宋嘉良拼命地向前爬去,姿势古怪滑稽。
身后人则不紧不慢,猫逗老鼠般,冷眼看着他垂死挣扎。
肩肘并用,宋嘉良爬得倒是挺快,马上就要挪到书房门口。
“啊——!”
就在他勉强撑起身体,努力够向门把手时,头发猛地被人抓住了。
力度凶狠至极,头皮要被活活掀掉般的恐怖痛感传来,宋嘉良凄厉地惨叫一声,双手徒劳无功地扯回着头发,双脚踉跄地跟着。
他声线颤得不像话,从喉咙口挤出破碎难听的哭音,哭得涕泗横流:“放……放过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我不是傅家人,害你的不是我,呜……别杀我……我不想死……别杀我!!”
宋嘉良根本没看清凶手的脸,但他出国了整整八年,这才刚回国半年不到,他在洛津能有什么仇人?!
这人一定是冲傅决夫妇来的,不成想却被他给意外撞到了!
宋嘉良此时此刻终于生起了无边的悔恨,为他一时心软,竟然答应了韩薇的请求多留了一段时间!
如果他一个月前能决绝果断地出国,这无妄之灾就绝对不会落在他身上!!
脸皱成一团,宋嘉良哭得又委屈又懊悔,他头发仍被牢牢揪住,脑袋被迫仰起,很扭曲的姿势。
身后,一个低哑沧桑的声音响起。
携着风声,泛着刀光般的寒意,泣血般轻笑了一声,语气讥诮:“是吗?”
那人陡然间加大了力度,大到宋嘉良脑袋快从脖子上折了下去,他被迫后仰身体,须臾间与身后那人离得极近,视线对焦,猝不及防地看清了凶手的脸。
“……”似乎是觉得眼前人有点眼熟,宋嘉良不禁迷茫了几秒,眼睫垂下又抬起,忽而一怔,一瞬愕然。
贺琛掐住了他的脖子,缓慢收紧着力度。
他黑了很多,脸上沟壑起伏,一道疤从额头贯穿面中至下巴。
明明和宋嘉良同岁,整个人看起来却仿佛老了二十岁般,完全看不到那年那个傲慢骄横的矜贵小少爷的影子,反而带着草莽流寇的江湖杀气,凶神恶煞的,骇人极了。
“还认识我吗?”贺琛歪了歪头,很轻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