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修祁一怔。
桑无度坐了起来,双手攥住修祁的衣袖,大眼睛里全是修祁的身影。
“我说,师尊,你疼吗?”桑无度嘴唇颤抖,“天蚕蛊……疼……吗?”
疼
桑无度双手紧紧攥着修祁宽大的衣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头戴金翅发冠、身着淡青礼服、身姿挺拔、容貌可以称为昳丽的男人,声音微微哽咽,再次轻声发问:“师尊……疼吗?”
疼吗?
这两个字带着桑无度滚烫的泪瞬间滴入修祁的心里,烫得修祁身子微微一动,平静的心湖再次泛起层层涟漪。
疼吗?
修祁问自己。
是疼的吧,最初那段时间,他甚至能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听见天蚕蛊一点一点啃食自己魂魄的声音。
那种清醒中感受自己魂魄从完整变得残破的感觉,怎么可能不痛苦。
可他不能喊疼,为了问悲宗的稳定,为了震慑剩下的魔族,修祁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中了如此歹毒、注定无法清除的天蚕蛊。
不能让人知道他每日都活在魂魄被缓缓撕裂的痛苦中,他得忍着,他得让世人以为他只是受了小伤。
这一忍,修祁就忍了十八年,忍得他都已经习惯了魂魄被撕裂的痛苦,仿佛觉得自己从来都没疼过。
可今日,小徒弟苍白着一张脸,含着泪颤抖问他的时候,修祁突然不想装了。
他用平静的嗓音缓缓回答:“疼。”
疼字落下,修祁就见小徒弟含在大眼睛里的泪顿时涌出,大颗大颗地掉在修祁凌云广袖纱衣上,浸出一朵一朵小花,
然后,修祁就感觉一股拉力来袭,自己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怀抱的主人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脑。
他的小徒弟正笨拙地哄着他:“师尊不疼,不疼,无度在呢,无度应该怎么帮你?”
耳边的声音带着颤,清亮的声音变得沙哑,但声音依然温暖:“师尊,你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帮你?我知道我还很弱小,我以后一定好好修炼,等我强大起来,一定能找到解除天蚕蛊的方法,大不了我去杀了那个魔尊……”
修祁没有出声,在这样的小声的絮叨中,挺直的背脊在这一刻缓缓塌了下去。他将头搭在小徒弟还单薄的肩膀上,双目微合。
一室寂静,师徒两人紧紧相拥在夕阳余晖里。
半晌,桑无度声音一停,他感觉到怀里温热的身体缓缓离开,随即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了他的发顶,那手很轻,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师尊?”
桑无度有点发愣,望着眼前半点刚刚虚弱样子也无的人,眼睛里一颗泪珠要掉不掉的,挂在红肿的眼睛上,有点可爱的滑稽。
修祁唇角勾起,手下微微用了点力气,桑无度柔顺的头发登时被他揉成了鸡窝,小脑袋也一晃一晃的,更可爱了。
“师尊?”桑无度被揉懵了。
“哈哈哈,无度真可爱。”
修祁见小徒弟这副可爱的小表情,笑得不再内敛,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放松,仿佛将心底所有的阴霾都笑了出去。
好一会儿,修祁才敛住笑意,低声道:“别担心,为师虽然无法清除这个天蚕蛊,但压制它不乱动还是做得到的。”
“可是——”桑无度声音迟疑,“可是师尊之前说疼啊?”
桑无度皱眉,一脸‘师尊你是骗我的吗’的表情,再次逗笑修祁。
他使劲按了按小徒弟的脑袋,解释道:“最初确实如此,所以为师才常常闭关。”
“后来你师伯去求了神圣谷还在闭关的灵智大师,大师虽未出关,但将神圣谷的不传之秘——陵松雪香的方子交给了他带回了问悲宗。”
“陵松雪香?能帮助师尊?”
“嗯,”修祁回道,“陵松雪香的功效,在稳定神魂,抵抗天蚕蛊之上有奇效。”
听了修祁的讲解释,桑无度瞬间想起自己常常在师尊身上闻到的那股淡淡的冷香,那应该就是陵松雪香的味道。
这种香味极其特殊,他能闻到,别人应该也可以闻到,想到师尊中天蚕蛊还是个秘密,但这香味不是会暴露吗?
桑无度不由地有些担心,眉心蹙起:“师尊,那陵松雪香的香味不是会暴露你中了天蚕蛊的事吗?”
“香味?”
“嗯。”桑无度肯定地点了点头,“师尊身上的淡淡冷香应该就是陵松雪香的味道吧。虽然他们不像我离师尊这么近,但修仙之人五感敏锐很有可能闻到,这不就露馅了吗?”
修祁垂眸片刻,道:“不会,你文师伯当年想过这种情况,特地添加了一味不会改变药效,但会改变些许味道的灵药,陵松雪香原本的味道已经变了。”
“那就好,那就好。”
桑无度不疑有他,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他能想到的,师尊和文师伯不可能想不到,他真是关心则乱。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啪啪拍额头的清脆声引得师尊拉着他拍自己额头的手,柔声对他说:“轻点,休息一下吧,今天折腾一天了,明日醒来为师教你练剑。”
“好的,师尊。”桑无度乖乖回到,心底大石头落下,顿时也觉得倦意来袭。
他点了点头,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美美闭上眼睛,没有看到修祁落在他身上那看不出情绪的目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桑无度陷入沉睡,修祁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又施了一个安睡咒,才起身朝外走去。
一出门,就见到数乙正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看,一见他出来,没了桑无度撑腰,顿时跟个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小声问安:“峰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