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摸等了一刻钟,才听见张御史哼着歌脚步轻快的进了大堂。
两人一碰面,张御史:“……”
他立马瞪了丫鬟一眼,“有外人在怎么不通报一声!”
小丫鬟十分委屈,小声说:“通报了的,您……哼着曲子,没听见。”
张御史:“……那……那下回大点声通报!”
小丫鬟更委屈了,“您上次才说的,说奴婢通报声音太大,吓着您写字了……才……才让奴婢小声的。”
张御史满目苍凉的看着她。
最终,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小丫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惶惑的离开了。
小丫鬟走后,屋内便只剩下了顾宴和张御史二人,良久,顾宴抱拳弯腰,“小生感念小生高义。”张御史连忙把他扶起来,到一旁坐下,道:“殿下不必介怀,下官为官三十载,虽未成就加官进爵,但倚老卖老,总还有些面子。”
他道:”下官倒当真觉得,真正高义之人,是殿下才对,以陛下对殿下的看重,至尊之位唾手可得,您却定要以贤能者任之,此乃为了大邺国运考虑啊。”
顾宴说:“您过奖。”
紧接着,顾宴顿了顿,又道:“只是方才金銮殿上之事,委屈先生了。”
张御史笑道:“这有什么,为国为民,更何况,我身旁那几个老匹夫,也不可能真看着我去撞柱。”
他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殿下您这一招对自己未免也太狠了些,大闹金銮殿,要说起来的话,恐怕过了很久之后,还是对您名声有损啊。”
顾宴笑道:“无妨。”
张御史越看他越满意,忍不住就道:“殿下至今未定亲,下官觉得……此事之后,您定亲也许更困难了,下官有一孙女,不过今年还未及笄……”
顾宴顿了顿,“……多谢先生好意。”
张御史这才想起来,坊间传闻顾宴和大理寺一个女仵作有点什么,他原本还以为这是顾宴让自己名声更坏的手段之一,原来是真的。
张御史虽说心有疑虑,心想找个什么人不好,找个仵作,但是顾宴要这么干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没再说什么,顾宴便从后院角门处离开了。
相信不出半天,京城内就要开始流传顾宴此人是如何狂悖不堪了。
……
寝殿内,崇文帝走到书桌前,一拧紫檀桌上的琉璃花樽,只见下一刻,一道暗门自墙体中央缓缓打开。
他神色微动,缓缓踱步进了暗门中,暗门里居然还有一个密室,密室并不大,且是一个比较完整的四四方方,而密室的墙上,挂着五六副画像,画纸有的很新,有的且已经有了细微的发黄,其中有一副是最大,且放在正中间的。
而这些画像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女子,明眸皓齿,乌发红唇。
他看着画像,喃喃道:“姣姣,是我错了吗?”
“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也是我心中唯一的一个孩子啊,为什么我给他什么,他却不肯要?他是觉得,我对他不够好吗?我把所有东西都给他,还不够吗?”
只可惜,他说出去的话,也只有空气能听见。
他直愣愣的看着画像,又忽然走到一旁的小桌前坐下,开始磨墨,作画。
但其实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张画,画里总是那么几个重复的场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非常努力了,他努力的把颜姝这个人的一言一行都记在脑子里,只是相见太晚,分别太早,不管他再怎么去回忆,也完全回忆不起来了。
他甚至没有看见过颜姝身怀六甲的样子,他那时候朝局未稳,每天都有一大堆事焦头烂额,后宫又和前朝瓜葛着,他每天夜不安枕,但总是想着,颜姝那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了,会怎么样?颜姝性子倔强,她会答应隐姓埋名,一辈子做他隐秘的软肋吗?
出于这种逃避的心理,他并没有去看过颜姝,他不想知道颜姝是如何在寒山寺里怀着孩子的,也不想看见她身怀六甲的样子,就假装没有这个孩子,就好像不去看,那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似的。
后来长公主为了自己的地位,在中间挑拨生事,颜姝生产完没多久就去世了,直到那个时候起,他其实心里的想法也是——早就知道了,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他并不为此感到多么意外,那时德妃娇媚,家世鼎盛,给他提供的帮助,又哪里是一个颜姝能比的?
回忆
颜姝的死,他更多的不是伤心,而是恨意,他恨长公主。
可是同时又很矛盾,他登基之后,就隐隐料到这段感情也许不得善终,但他总是在想一个完美的解法,这个解法还没有想清楚,颜姝就被长公主强行杀了,颜姝死后,他刚开始也很淡定,一来是因为德妃,二来是因为他很忙,他甚至没有空去看那个孩子。
只是因为颜姝已死,这个孩子成了颜姝和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系,他到底是软了心肠,真的受了长公主威胁。
他想着,长公主也不可能想利用这个孩子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说到底不就是贪念荣华富贵么,他给了她就是。
事情开始发生变化,是在顾宴一岁的时候。
颜姝去世已经一年,德妃那时候也怀孕了,他很高兴,只是有时候看着德妃娇嗔的望着他,问他孩子该取什么名字时,他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颜姝有没有想过,孩子该叫什么名字?她走之前,给孩子起好了名字没有?
那是宫中冬宴,长公主把年仅一岁的小世子抱来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小世子生的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乌黑乌黑的,他还很小,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只能咿咿呀呀的伸着手要自己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