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扩大会议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每次县委扩大会议都大抵相同,要总结一下以往的工作,再把以后的工作做个打算。在那个时代,各地的这个大会每年一次,都是党委、政府最为重要的会议,所有的领导都会极为重视这个会议,尤其是主要领导。
杜怡奇作为县委书记,新锐力量,对他来说,这次会议更像是他的就职宣言,他当然极度重视。
为了开好这次的县委扩大会议,边城县委、政府两套班子,开了n次会议,而且办公室的主任秘书们也开始通宵达旦地写材料了,一遍一遍地改,一遍一遍地写。
老王主任甚至给秘书们在鸿雁酒楼开了房间,买了整条整条的香烟,让这些秘书封闭起来起草县委扩大会的相关文件,最为重要的是文件当然是杜怡奇和县长的讲话。
杜怡奇和县长的讲话,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如何处理这些地方,一直就是县委、政府两办的工作人员最为头痛的地方。
因为县委是管方向的,而政府是具体负责务实的。
对这个问题认识比较清楚的是县长同志,他虽然是个民族人,但是在边城县第一次县委党委会议结束的酒宴上,这个民族人说了一段让人片刻间就能记得很牢的话,准确地概括了县委、政府工作的区别。
“今天,咱们县上党委、政府的领导们基本都在,现在,我告诉大家,精诚团结,是为政的首要,至于我跟杜书记的关系,是怎么个处理方法,我现在给大家交个底。具体说来”,这时县长中断了说话,站立起来,端着一杯酒,绕着大家走了一圈,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具体说来就是,杜书记挥手,我动手,杜书记指引,我带头,杜书记掌舵,我加油,杜书记叫停,我撒手!”
“好,说得好”,大家三三两两的鼓掌喝彩。
县级领导是搞得清楚这些区别的,可是办公室的秘书们就不一定能搞清楚这些复杂的界线了,他们年纪尚小,不容易区分什么是路线、方针,什么是实际行动。
他们总是觉得怎么书记的报告里面写得内容总是跟县长的一样,为什么一样的话,要在一次同样的会议上由两个人说两遍呢?
县委办公室的老王主任本身笔下功夫就不是那么过硬,政府的主任又因为县长是民族人的缘故,写文件的功夫就更差了,县委、政府两办的其他副主任就更别提了。改来改去也把材料改不好,改不满意。
这些主任副主任写材料的水平不怎么样,拍马屁的功夫确实一流。
在偶尔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就不失时机地给杜怡奇敬酒,朝他恭恭敬敬地说:“杜书记,您跟我们不一样,您是州里出来的大秘书,您写公文的水平绝对是全县第一,您就给指点指点吧。”
他们的态度绝对诚恳,可是,杜怡奇要是真指点的话,成什么了。难道全县的会议材料都要杜怡奇自己去写?
此事,杜怡奇确实头痛。
只好给县委、政府两办的工作人员讲,“你们要多学习,多留心,看看国家的、上级的这样的会议是怎么开的,留心程序,留心人家的思想精神,再结合全县的实际情况,提出你自己的想法,写文件材料的时候,不要当自己还是秘书、还是办公室副主任,要站到一定的高度来写,要在心里想,你就是县委书记、你就是县长,面对全县方方面面的情况,你准备怎么干,怎么行动。只有这样你才能写好。首先你得有那个气度才行。”
“唔——”这些秘书们似乎明白了。但杜怡奇知道,这些道理理解容易,想到做到实在太难了,杜怡奇自己也是长期当过秘书的人,他明白存在在秘书、主任心中的困惑。
站到领导的高度,说得轻松,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你没当到领导的份上。太多的时候,你就是站不到领导的位子上的。
他们虽然表面上唔了一声,但杜怡奇明白,其实他们并没有明白,他们在写文件的时候,还是一片茫然。他们依然搞不清楚县委书记和县长的讲话稿到底是怎么样的分别。
杜怡奇只好给他们再讲讲典故。
“尼克松访华的时候,为了对付我国第一代领导集体,组织了一个三百余人的顾问团,加紧研究我们的国家。他们下飞机的时候,尼克松对身后的那些微随从讲,你们不要跟我跟得太近,我跟周恩来的握手,要让全世界都看个清楚。于是尼克松携夫人走下飞机,主动向周恩来伸出了手。请你们注意,这时我们的总理致的欢迎词只有一句话:一只大手从大洋彼岸伸了过来,我们二十五年没见面了。作为秘书,我有着自己的职业敏感,迄今为止,这是我看到过的,最让我激动的欢迎词,所以说文章不一定要长,而且就算是散文式的语言也是可以的,不必非要是什么固定的格式。关键是在什么场合、受众是谁、当时的气氛能不能相融,这就是你们需要把握的环节了。”
“噢——”秘书们都点点头,表示十分受教。
杜怡奇接着说,“至于党委和政府在工作上的区别,我国领导人做得最好的当然是主席和总理。不过在我看来,这跟总理超强的工作能力分不开。总理总是能把样样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出人意料,所以尼克松总统找主席谈具体工作的时候,主席避而不谈,主席说:我们今天只吹哲学,具体工作你跟总理谈。沿袭上级的做法,我们各级的党委机关和政府机关,当然包括咱们县上也应该是一样的。只是很多的时候,一些县市的党委过于干涉具体事务,才导致县委、政府的职权不清。”
杜怡奇看这些秘书们听得津津有味,想给他们讲讲,又觉得说得太多了像事儿妈,也没有那样的必要,就是你讲得再多,他们听了,也不见得就能把材料写到你想的份上,毕竟人的成长是个漫长的过程,生活总是会慢慢教给他们原本不会、不懂的内容。
“最后,我再反驳你们一个错误的观点。我是州里出来的大秘书不假,但仅仅因此,你们就说我写公文的水平绝对是全县第一,这显然不正确。你们说在州里工作过的秘书是大秘书,大秘书一定比小秘书强,从这个逻辑推演,那么我在州里工作的时候,跟得是州党委副书记,具体职务是二处处长。而咱们政协王辛建主副主席则是一处处长,是州党委书记服务的,实实在在的一秘,照这样讲,那么他写公文的水平才应该是全县第一。其实这样认识都不对,行政是有级别的,但是水平是没有的。现在都是互联网时代了,打开电脑,你就可以跟世界对话,什么样高水平的公文你见不着?什么样的高手,你碰不到?所以,水平绝不能靠级别来分的。但是王副主席和我,还有别的领导,因为总还是在一些机关、一些特殊的岗位干过的,你们在搞不清楚有些问题的时候,虚心请教一下,也还是可以的。我们可以共同探讨,但不存在谁的水平是什么级别的问题。”
那天酒宴散火后,秘书们都显得热情高涨,都觉得跟随我们这一届领导似乎就要前途光明了,至少也能大幅提高自己的能力水平。
年轻人的那股子莫名的“愣头清”似的勇气就在他们的胸中得到的涌动。
很快会议讲话稿及材料的一稿就完成了。
他们拿给杜怡奇审阅。
杜怡奇看了,并不觉得好,因为套上级的东西太严重了,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东西。
杜怡奇也明白,这也不能怪他们,现在从上到下,这样的文风盛行,不是他们能够扭转的。
杜怡奇签署了自己意见:请曹副书记先行审阅,通过后上党委坐讨论。杜怡奇签这条意见的时候,多么希望审阅的人是王辛建呀,可惜不行,杜怡奇明白,原来当副书记的时候,自己怎么说也还和王辛建是同级,现在可好,自己成了他的上级了,位置的互换,王辛建的心里会怎么想呢,他会高兴吗?可能会有一丝丝的抵触情绪吧。人情世故在官场是不得不琢磨,不得不重视的重要方面呢。
但又不能让这人什么也不干,毕竟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难道因为当年那类似“艳兆门”之类的破事儿,就毁掉他一生的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于是杜怡奇想既然从前让他负责过工业园区的主任,到现在也没有具体的成效,那么现在应该说是时机到来了,成熟了。
于是,杜怡奇在县委常委会上提出,要把工业园区的打造列入重要的议事日程。具体的建设方向、建设规划由政协副主席、边城县工业园区主任负责制订,并做为本次县委扩大会议的单行材料,会议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