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没有半点气力,软绵绵的,好像所有气力都被抽干了一般。
勉力撑起身子,她徐徐坐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跪在东方越的书房里几日了,不吃不喝。滴水未进,粒米未食,是饿晕的。
膝盖肿得老高,坐起身的那一刻,膝盖处若万蚁噬咬,疼痛入骨。
可她宁愿废了这双腿,也不愿嫁给沈浩为妻。
哪怕是个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干干净净。
门“吱呀”一声的打开,东方青靠在床柱处,虚弱的望着门外走进来的那人。是东方旭,一袭白衣,书生依旧。他手中端着托盘,“我让厨房做了点小米粥和几碟小菜,你饿了那么久,太过生硬的东西怕是不易下口。吃吧,总好过活活饿死。”
“我宁可活活饿死,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思。”东方青冷笑两声,“知道吗,以前我总以为,你跟义父不一样。你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知道什么是人性的软弱。我真的把你当成亲哥哥,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拿我当亲妹妹一般看待。可现在我才发现,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高估了自己,看错了你。从我取代青儿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心就已经死了。换句话说,你也死了。东方旭,你现在跟义父一模一样,都是双手染血的变态。”
“你们杀了那么多人,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有冤魂追魂索命吗?你不觉得心虚,不觉得害怕吗?人吃人的感觉,就那么好吗?”
东方旭始终面色温润,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端起小米粥,缓步走到床沿坐下,若无其事的吹了吹勺子里的小米粥,“我知道,你想走,你想去找梁以儒。我也明白,情之为物,生死不顾。可是青儿,你别忘了咱们上头有个义父,义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将舀了一勺小米粥,递到她跟前。
东方青无力反抗,只能别过头去,就是不张嘴。
“性子还这样倔,以后还有谁敢娶你。”东方旭轻叹,温和的望着她,“青儿,何苦呢?你这样不吃不喝,即便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梁以儒,他会知道吗?我看他的心思,可不曾放在你身上,你白白送上一条命,值得吗?”
“凡事皆追问值不值得,世间何来那么多的执迷不悟?”东方青噙着泪,面色蜡黄,早已没了昔日的神采,“我有我的坚持,他有他的执着,本就是不相干的。对于你这样无情无义之人,你是压根不会明白的。”
东方旭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小米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若我要放你走,就凭你这样的身子,你能走多远?能逃多远?就算找到了梁以儒,你确定你还有命在吗?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谈何与他在一起?还是保重自身为好,免得到时候救不了他还得连累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东方青喘着气,虚弱至极。
东方旭不语,只是瞧了一眼勺子里的小米粥。
见状,东方青犹豫了一会,才徐徐张嘴,吞下了一口小米粥。温热的小米粥沿着咽喉快速咽下,胃好似暖和了一些,可是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她还是不会屈服的。
“小皇帝越发长大了,他的羽翼逐日丰满,如今梁以儒帮着皇帝做事,你觉得义父能容得下他吗?”东方旭轻轻搅拌着滚烫的小米粥,温柔的吹凉,“我也不怕告诉你,在使团离开的那一天,梁以儒奉皇上密令,悄悄的离开了京城,前往代州府。督办代州府花满楼一案,所以——他已经在路上了。”
东方青骇然瞪大眼眸,却听得东方旭笑道,“你别着急,我说的路上,还不是黄泉路。小皇帝派人随行保护,务必要让他周全。可你也知道,代州府与乌托国毗邻,事关重要,义父岂会让小皇帝占尽先机。”他又递上一口粥。
见状,东方青只能继续吃。
东方旭满意的笑着,这才继续道,“义父倒没有直接派人出去,可有的是人,要梁以儒的命。你也不妨猜一猜,到底是谁下了手。”
“谁?”东方青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握住了东方旭的手腕,“是谁?”
“不要慌张,这不才刚开始,你那么着急作甚?着急,又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着急也没用啊!”东方旭继续喂着粥,“其实你还不了解义父的性子吗?那沈浩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刑部尚书之位,能让义父也晃了神?”
东方青身子急颤,“义父是、是想——”
“沈浩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相比梁以儒,他确实差得远了。朝中虽然新秀不多,可义父也不至于如此饥不择食。”东方旭慢条斯理的喂着她,“义父看中的,是沈浩的嫉妒心。一个人的嫉妒心是极为可怕的存在,如果让欲。望和嫉妒一起发酵,就会逐渐膨胀,把人也变成鬼。”
东方青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如此平淡自若的东方旭。他似乎看透了人心,甚至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人性丑陋的一面。而后他抓住那些丑陋,在阳光下无限的扩张,最后如他所说,把人也变成了鬼。
“沈浩初来乍到,无牵无挂,义父说上那么一嘴,他就想要杀了梁以儒。你觉得这样的人,义父会委以重用吗?退一步讲,即便杀了梁以儒,人是沈浩杀的,跟肃国公府没有半点关系。皇帝查起来,那也是沈浩一人所为。”东方旭放下空碗。
一碗小米粥,终于喂完了,话也说的差不多了。
他取出袖中的帕子,温柔的擦拭东方青的唇角,眉目含笑,可那笑却让东方青寒了心,冷透了身子。绵里针,笑里刀,原就是他这样的。
温柔一刀,刀刀致命。
“你放心吧,今年没有什么好日子,即便你答应义父要嫁,那也得过完年以后。夜长梦多,谁知道过了年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东方旭起身,端着空碗走向桌案。
“所以义父是故意的。”东方青下了床,身子依旧虚弱至极。
下一刻,她脚下一软,直接瘫在地上。她想起来,扶着床沿却浑身无力,这种无力不似虚弱,而似——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东方旭,却只能看见东方旭僵直的背影,冷冽无温。
“别费力了,奉义父之名,未免你出去搅局,给你下了软筋散。”他缓步往外走,走的平稳而淡然,“想死还不容易吗?拿刀抹脖子,悬梁自尽,都是很简单的事。难的是活下去——”他在门口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轻叹一声,“我会每日给你带他的消息回来,我成全你的一片痴心,无论他是生是死,都会让你第一个知晓。”
音落,房门重重合上。
“东方旭!”她凄厉嘶喊,却无能为力。软筋散,让她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浑身上下,软绵绵的犹如棉花。
活着——活下去,才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可是,可是沈浩下手了,怎么办?她岂能坐以待毙,岂能置之不理?梁以儒有危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浩那么卑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她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如果能联系到夏雨就好了。”东方青抿唇,可是该怎么才能联系到夏雨呢?病了残了,府中存有药房,根本无法接触到府外之人。
在这里,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已然是绝境。
只是,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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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牡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