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她生的是女儿,或许姑妈还更高兴了。
——说来奇怪,她从扬州回来之后,觉得心里一日比一日明白了。
许多她从前没看到、没想到,或者看到、想到了却不在意的事,都在她眼中明显了起来。
但别人也就罢了,她冷笑:“连她的亲爹都不疼她,我也算是看透了。”
平儿忙道:“二爷是年轻,可他心里是有奶奶和姐儿的。”
王熙凤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平儿:“你不是从来都远着他?现在为什么又替他说话?
平儿大感委屈:“奶奶?”
王熙凤从鼻子里出了声气儿:“你说这话是为了劝我,我给你陪个不是。可他心里若真有女儿,也不会在我月子里几日不回来,就为了和混账老婆们鬼混了!”
她平了平气,和平儿说:“你二爷是个靠不住的,这个家看着光鲜,其实内里一团乱,下人也不似下人,有的服侍过祖宗几日,就纵得和祖宗一样了,我再去管家,能有什么好处?咱们招了千人的恨,累坏了身子,实惠都是别人的!”
总归没别人听见,她数着:“爵位是大老爷的,偏生大老爷不成个样子,人脉、实权都是二老爷的。我是大房的媳妇,却是二太太的内侄女,被二太太借过来管家,看似有体面,其实白给二房管着家,倒得罪了自己的公婆。你别看大太太那个样子,
有着婆媳名分,她要铁了心挑我的不是,我也不能轻易逃脱的。就是老太太疼我,可咱们这等人家,也没有太婆婆护着孙媳妇,不叫婆婆管的理。”
平儿忙道:“从前我也想过这话,可……”
看她又不敢说了,王熙凤笑道:“我这一年想明白了不少。说不定我直到去年才怀上,就是平日累得太过了。”
平儿担忧:“只是家里也没别人了,奶奶恐怕不得不管。”
王熙凤笑道:“不得不管,就有不得不管的管法。等姐儿五六个月大,我不管不行了,那时再做道理。”
她道:“不说这些,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的意思呢。”
不知怎么,平儿心中一突。
她低了头,满心里想着能有一件事岔开奶奶的心思就好了,忽听卧房门外喜儿说:“老太太派了鸳鸯来,说有事请奶奶过去。”
王熙凤看一眼平儿,起身叹道:“难道二太太这就找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但到了贾母房中,王熙凤一看没有一个人,连宝玉和黛玉都不见,只有几个丫头侍候着,便知道贾母叫她过来与王夫人无关。
她观屋内情状和贾母神色,心里也不大定得下来:“老太太叫我来,不知有什么事叫我办?”
贾母令她坐,她不敢推辞,斜签着身子坐了。
从琥珀手上接过帕子擦干了泪,贾母令别人都出去,连平儿都出去了,只留下鸳鸯,才问:“凤丫头,我一直忘了问了,你
住在宁家几个月,觉得……”
虽然有些不大好启齿,贾母还是拉着王熙凤的手,问出来了:“你觉得宁家的家底大约有多厚?”
王熙凤只作不解:“老太太怎么问这个?”
贾母死死抿着嘴唇,半日道:“林家……给了宁家五万聘礼。”
“什么?”王熙凤大惊,“老太太……?”
贾母重重一叹,闭上眼睛:“所以我才想问你,是不是宁家有百万之富,宁姑娘的嫁妆有十万,才……”
王熙凤不敢再坐了,站起来垂首道:“我也不清楚宁家到底有多少家底。只是二爷送上一千两银子,大姑姑也没见多少喜色,想来若不是见惯了几百上千银子的进项,也不会这样。他们家去了的老太太又是侯门出身的独生女儿,林家当日有多少财产,想必至少有二三成在宁家。”
她觑着贾母的脸色,又道:“只是……”
贾母叹道:“你也这么遮遮掩掩的,咱们家就没有个爽快人了。”
王熙凤便半个身子在贾母身旁坐了,说:“只是两位姑姑在家中吃穿用度虽然不凡,他家在外行走的管家却一丝不露富,我也没在宁家房舍里见过太过奢华的家具摆设,想来宁家家风是藏富惯了的。”
贾母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王熙凤。
王熙凤忙道:“不过聘礼的消息有了,想来婚、婚期已定,宁家大姑娘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再等等就知道了。”
贾母半晌道:“春天
你劝我别特特地派人去盯着,我没听,如今叫回他来也晚了。你林姑父为人温厚,最明事理。若不是宁家的嫁妆太多了,那就是……”
就是他真的和贾家心生隔阂了。
贾母叹道:“那就等等看罢。”
王熙凤不敢再说别的,只问:“老太太可要歇一会儿?”
贾母道:“让我睡一会子。”
王熙凤亲给捧帕捧巾,服侍贾母洗了脸,心想不知老太太打发林妹妹到什么地方玩去了。若是去了二太太那里,她还得等等再找林妹妹说这个消息。
阖上眼睛前,贾母又叮嘱王熙凤:“这事别告诉人,传到你林妹妹耳朵里,她该伤心了。”
王熙凤一停,低头答应了。
贾母又吩咐鸳鸯等:“不许和一个人说今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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