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温暖依旧,甚至熏香都是高力士熟悉的气味。
只是眼前的谭昭昭,再也不是那个在风雪天,带他回家,给他清理伤口,干净的衣衫,甜蜜吃食的她。
高力士垂在广袖下的手,拽得青筋突起,他又恍惚回到了那个无家可归的下雪天,身上被鞭打后的伤口还在流血,双脚早被雪水浸湿,冻得麻木,走一步都极为困难。
但他不能停下来,他知道天气太冷,他找不到食物,避风驱寒之处,他就会如长安城无家可归的乞儿那样,无声无息死去。
那时的他比雪奴还不如,死了连一床烂苇席都不会有,说不定会被野狗吞噬,运道好些,可能会被武侯捕发现,收捡起来扔到乱葬岗。
后来,高力士就再不害怕了。他就算一不小心没了命,还会有谭昭昭为他收尸,真正为他哭泣。
她让他走,以后再也没人关心他,会叫他三郎,像是阿娘那样,给他煮上一碗香甜的酒酿煮蛋。
高力士仿佛感到身上的旧伤痕,像是盛放的花瓣那样,一点点舒展,撑开,血肉模糊。
痛意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周身冰冷,再也忍不住撑着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外迈去。
到了门边,他的脚步缓了下来,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没能控制转回头,仓惶朝谭昭昭望去。
谭昭昭倚靠在软囊上,侧身对着眼前太阳投下的影子,一动不动。
高力士眼里
的那点光,逐渐就变得黯淡,一片死寂。他拧转头,奔下台阶,从庭院中间穿过,飞奔离去。
张九龄望着高力士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再侧首看向安静的屋子,片刻之后,他苦笑一声,抬腿进了屋。
谭昭昭听到动静,抬眼见是张九龄,便又回转了头。
张九龄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三郎走了,走得很是匆忙,他好像很生气,很伤心。”
谭昭昭很是困惑地皱眉,一时没有做声。
张九龄觑着她的神色,道:“三郎一直拿你当做唯一的亲人。”
谭昭昭颔首,道:“是啊,只有亲人,最亲近之人,伤起对方来,才能刀刀见血。”
张九龄望着她,低低叹息了声。
以谭昭昭的聪慧,她岂能不知道雪奴是为何而死。但动手的人,偏生是高力士。
因为都是亲人,谭昭昭才会消瘦,憔悴下去。
张九龄想了想,道:“昭昭,外面日头好,我们出去走一走。”
谭昭昭沉默了一会,缓缓站起了身。张九龄长长舒了口气,忙取了风帽披在她身上:“被冻着了。”
屋外太阳明媚,微风吹来,仍然寒意凛然。但墙脚的缝隙里,稀疏冒出了两颗嫩绿的新芽,迫不及待争着春。
谭昭昭立在廊檐下,强烈的日头,令她不由自主眯缝起了眼睛。
天太蓝,蓝得让人眩晕。
张九龄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向来纤细的腰肢,此时不足盈盈一握,他
更加心疼了,揽着她慢慢走动,道:“过两日就要开衙了,我无法时刻陪着昭昭。昭昭,你要多出来走动,多用饭。”
谭昭昭道好,“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以前谭昭昭能与雪奴她们一起玩耍,吃酒,他与小胖墩不在,她也能将自己的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
雪奴没了,谭昭昭连玉姬与芙娘都不再来往,怕再连累到她们。
唯一算是交好的武夫人,也不能经常见面,张九龄如何能放得下心,留着她独自在家。
思索一会,张九龄道:“丈母以前经常说起长安,想要前来见识一下。不若给她写封信,让她来长安吧。”
谭昭昭听到冯氏,她偏头看着张九龄,道:“阿娘将雪奴看做亲生女儿一样,她出了事,离得这么远,就不要让阿娘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