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认真听着,道:“九娘说得是,前些年九娘买宅子,那时候我还不大看好。这两年长安城的宅邸飞涨,东都洛阳的宅子无人问津,铺子的买卖也不好做了。幸亏九娘来了长安,我当时还在想,长安没劲得很,打算将长安的买卖盘掉,前去洛阳做买卖呢。”
谭昭昭叹了口气,道:“东都洛阳的商户,肯定会迁往长安。虽说长安的贵人也多了,生意定会比以前难做。香料铺子还好,你开酒庐终究是不安生,那些吃醉了客人,三天两头闹事,真是讨厌得紧。”
雪奴皱起眉,道:“可不是,且不提那些闲汉,起初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吃醉酒后胡言乱语,着实令人没眼看。”
谭昭昭沉默了下,道:“雪奴,有些话,我说起来,就好像是在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但我想了下,还是要说,不然我会不安。雪奴,这天下有深情不渝,但少之又少,跟见到鬼一样难。你有钱,生得美,向你献殷勤,写诗对你表达爱意的男子
,数不胜数。雪奴,你是商人,这个世道的规矩,对女人很不公平,对女商人更是不公平。士商之间不婚,成亲不一定好,但一纸婚书,是眼下的世道,能给你最大的保障。雪奴,无论是谁,千万莫要做妾,莫要做外室,莫要相信,能让浪子回头,改邪归正对你一心一意。”
雪奴想哭。又极力忍住,挤出丝笑,凄凉道:“九娘,说实话,看到你与张补阙之间相处,我也会在深夜时,盼着自己能遇到如张补阙这般的男子。那些男人对我的甜言蜜语,有时候我也会当真,给他们大笔的钱,他们没地方住,我会收留他们。后来,他们得了运道,毫不留恋离开了。我很伤心,却又能如何呢?且莫提士商不婚,就是布衣,也不屑与我成亲。我是商女,子孙后代都会被连累,考不了科举,做不了官。权贵家的妾,也是贱民,我再孤单,再贱,也不会答应的!”
谭昭昭道:“雪奴,你还要考虑一件事,老了以后会如何。你可以□□,若是不愿意养,也莫要担心,以后老了,还有我呢。”
雪奴的眼泪再也没能止住,滚滚滑落,她慌忙背过身去,飞快擦拭之后,方转过身来,哽咽着道:“得九娘这一句,我就没甚可怕之处了。”
谭昭昭将装了清水的皮囊递给她,道:“我们别说这些伤心事了,分开之后,我们都要尽力活得开心,精彩!”
雪奴举起皮囊,像是酒盏那样与谭昭昭一碰,脆生生坚定地道:“好!”
谭昭昭吃了口清水,掰着胡饼慢慢吃着,与她细说起了学胡语之事。
雪奴听完,道:“我身边有两个胡姬识字,芙娘玉姬那边都有,这个好办得很,九娘要多少,我回去准备一下,连同身契一并送来。”
谭昭昭忙道:“只要两三人就可以了,这几年我会给她们工钱,等回到长安,我再将她们还给你们。”
雪奴也没与她推辞客气,道:“可。九娘说的学堂之事,我觉着很好,自己都想去当老师了。唉,没九娘张大郎在,有个官身护着,我办不起来,还是等到九娘回到长安之后再动作吧。”
雪奴要是做这些事,实在太打眼,没个人护着,到时候遭到嫉恨就麻烦了。
谭昭昭道:“不急,先护好自己,等到我回长安再说。”
两人细说着,进了长安城,西市还未关闭,雪奴赶了去酒庐,谭昭昭回了家。
进屋洗漱换了身衣衫出来,武氏来了,她看上去神色疲惫,眼皮略微浮肿,看上去好似哭过。
谭昭昭只当没看见,招呼武氏进屋坐。
武氏立在廊檐下,道:“外面不冷不热,我们就在廊檐下歇着吧。我不客气了,九娘上次煮的舔羹,我还想吃一碗。上次回去让府里厨娘煮了,总是没你这里吃着的可口。”
谭昭昭当即道:“夫人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眉豆机灵,
赶紧下去灶房吩咐了,搬了塌几案桌到廊檐下。
武氏坐了下来,倚在凭几上,长长唏嘘了声。
谭昭昭顿了下,问道:“夫人这时如何了?”
武氏幽幽道:“遇到了些不顺心之事。”
谭昭昭见武氏欲言又止,也不便多问。阿满眉豆送了三足鼎上来,谭昭昭看着天色不早,道:“夫人留下来用晚饭如何?”
武氏直起身,四下张望过去,道:“小郎呢?可会打扰到你?”
谭昭昭道:“他有乳母带着,在西郊的庄子去玩耍了。我恰好独自在家,夫人来了,我求之不得呢。”
武氏道:“张补阙的差使一旦下来,九娘定要离开韶州,再见面不知要待何时。我们好生说说话,就当替九娘提早送行。”
谭昭昭冲着她一笑,小声道:“夫人喜吃何种酒?”
武氏眼睛一亮,抚掌笑道:“只要是酒,我就不挑。”
有雪奴在,谭昭昭从不缺酒,她笑道:“等下我多拿几种酒,夫人都尝一尝。”
煮了小碗甜羹,武氏吃得心满意足。天色暗了下来,灯笼亮起,将廊檐下照得一片明亮。
桑落酒,三勒浆,烧春酒,葡萄酒等接连上来,武氏酒一下肚,人很快就精神了几分。
谭昭昭谨慎小心,在武氏面前谨遵着守孝的规矩,她吃着鼎内的鱼片,喝着甜羹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