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了一些风声,朝堂上下,颇为对恒国公张易之不满。恒国公得武皇宠幸,权倾朝野。当年将僧人私自充置私家寺庙,引得僧人不满告状,姚相秉公处理,得罪了张易之,被贬谪过,两人之间结怨颇深。”
武皇驾崩后,她的这段历史被抹去,毁损大半,多由后人书写。许多是是非非,已难分辨。
张易之同兄弟张宗昌,一并侍奉武皇左右,阖家全族因他们兄弟,享受了无上的富贵荣华,封王封爵,倒是史实。
张易之替其母建造的七宝帐,极尽奢华。出入时,奴仆前簇后拥,宝马香车,百姓皆赶紧避让,免得一不小心冲撞到贵人,因此而丧了命。
大唐的权贵皆如此做派,张易之如此,算不得上是大错。
根源还在于,权势的争夺。
武皇提拔的沈佺期被流放,已经可以初见端倪,她如今处境艰难,恐怕朝堂上的大部分势力,已经倒戈向太子。
武皇年岁已高,须得立继承人。她曾三立太子,如今
太子为李旦。
要四废太子另立他人,恐朝局会立刻大乱。
武皇应当比谁都看得清楚,何况只一个初入仕途的张九龄,他如何能力挽狂澜?
谭昭昭沉默良久,问道:“大郎做何打算?”
张九龄道:“以前在韶州府,我总想着要做出一番功绩。不惜到处拜访,举荐自己。入长安之后,我见得多了些,方知以前的所思所想,狭隘至此。我不欲结党,依附权贵,且深恨举荐之制。科举取士,本是出自平民读书人的出路,因着举荐,有才能之士被埋没,朝堂上留下的皆是些趋炎附势之徒,一派独大,排除异己。终有一日,大唐天下会因此分崩离析。”
身在局中,想要独善其身,何其艰难。
张九龄太过聪明,慧眼独具。杨国忠李林甫上位之后,在朝中独大,举荐了安禄山史思明之流,安史之乱爆发,大唐战乱四起。
谭昭昭低声道:“大郎此时出仕,不知是凶是吉了。”
一滴水珠,从芭蕉叶上滚落下来,溅到谭昭昭的眼角,像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张九龄心疼地替她拭去,宽慰她道:“让昭昭担心了。无论如何,我出仕总是好事。放心,我会尽力周旋。大不了,我申请外派为官,就算是下州郡的刺史也无所谓。”
大唐的官员皆以在长安为京官为荣,除非是手握兵权,权倾一方的节度使。
州郡的刺史分上中下三等,下州郡的刺史,以张九
龄如今的官职,算得上是贬谪了。
谭昭昭也没了主意,张九龄的打算,也不失为一种退路。
日子就这么过去,春去夏来,夏季一晃而过,初秋来临。
长安的秋季,除了满城的黄金甲菊花,木芙蓉盛放,月桂香飘十里。
正是一年最美的时节,西郊宅邸改成的园子,正式开张。
张颠的字挂出去,引得读书人络绎不绝前来瞻仰。园子因着雅致,酒水饭食的价钱并不高,每日早早客满。
雪奴乐得已多日未回长安,天天留在西郊,忙着数钱。
谭昭昭则在长安,数着宅邸收到的赁金。除此之外,她向来准时的的月事,已有两月未至,郎中诊脉之后,断定她有了身孕。
此时,韶州府家中写来的信,终于到达了长安。
这天张九龄旬休,紧张得如同张开翅膀的老母鸡,亦步亦趋护着她这只小鸡崽。
谭昭昭手上拿着剪子,在庭院里修剪菊花的枯叶,见他紧绷着的神情,额头细汗冒出,烦得怒瞪着他:“张大郎,你闪远点,不然,我喀嚓一下,呵呵!”
张九龄忙举着双手后退,急急地道:“昭昭,剪子锋利,你且放下,让我来修剪,切莫要伤了你的手。”
谭昭昭除了喜怒无常了些,晨起偶有恶心反胃,平时能吃能睡。趁着秋日天气好,她出屋活动一二,被他看成是了不得的大事。
起初谭昭昭给他派了差使,将他支开,就问道:“让你去采摘的
月桂花呢?”
张九龄顿了下,道:“昭昭,等下我再去采。昭昭放心,昭昭要多少,我就采摘多少。”
谭昭昭一听,顿时怒了,道:“好啊,张大郎你开始阳奉阴违了。你这般紧张,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我?”
张九龄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道:“是因着昭昭。昭昭,我怕。”
谭昭昭见他眉眼间挥不去的阴霾,心一下软了,安慰他道:“大郎,我真没事。怀孕之后不能成日躺着,得走动一二,有利于以后的生产。”
自从得知谭昭昭怀孕之后,张九龄夜里总是做噩梦,梦见她生产时,到处都是血。
有了孩子的那点喜悦,被冲淡得所剩无几。
张九龄上前蹲在她身边,取走她手上的剪子,道:“昭昭,我是张家的长子,阿爹阿娘以前经常同我说,要早些替张家开枝散叶。你有了身孕,我当然很欣慰。要是拿你的身子安危来比,我宁愿你不生养,膝下无子。张氏不缺人延续香火,还有二郎三郎呢。”
谭昭昭听得心中暖暖的,笑道:“大郎,你可别跟阿家阿翁这般说,仔细他们骂你不孝。”
张九龄亦笑起来,道:“我只同昭昭说,昭昭清楚便可。”
这时,千山拿着两封信走进来,道:“大郎,九娘,韶州府来信了!”
张家同谭家一并来了信,谭昭昭接过娘家的信,准备进屋再看。
张九龄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信,他放眼扫去,脸色逐
渐变得惨白,眼神空洞,茫然望着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