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雪后似春归。
银装素裹的天地,宫阙城郭都覆盖在白雪皑皑中,街上人流如织,连暮鼓都敲得晚了些,恐惊到赏雪的归人。
供百姓游玩的芙蓉池畔,离得还有一里之地,就已经车马拥挤。
朱雀大街上车马不绝,干脆出城去了别庄。庄外又是一番景象,梅花盛放,点缀着雪白,美如画卷。
西市里的灯火,彻夜不熄。酒庐里的美酒,如同水一般送上。舞姬们的胡旋舞,艳丽的裙摆翩飞如花,吃醉了的游侠儿,读书人们,来了兴致,舞剑助兴,诗歌相和。
雪奴忙得实在走不开,拖了仆妇送了两坛酒前来赔罪,顺道传话,说舍不得大钱,再过两日来同谭昭昭围炉煮酒。
谭昭昭听罢哈哈大笑,她喜欢雪奴的真性情,谁不喜欢钱呢?
张九龄无奈看着她,放下书卷,将她搂着舍不得放的酒取下,在她身上搭了张薄锦被,关心道:“仔细受了凉。”
谭昭昭躺在软囊上,无聊晃动着腿。
长安的百姓太爱热闹了,外面到处都是人。他们前去芙蓉园赏景,走了一半就打道回府了。
太过拥挤,估计去了也只是看人。谭昭昭后世见过这种景象,想到在大唐的长安还能见到,亲切归亲切,到底不想再辛苦一次。
张九龄认真读书,谭昭昭不能打扰到他,便起身趴在熏笼上,熏香伴着暖意,没一会她就昏
昏欲睡。
外面天色已暗,千山进屋来欲点上灯笼。张九龄看了眼谭昭昭,朝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过阵子再点吧。”
千山躬身应下,留下火镰退了出去。
张九龄挪到了窗棂下,借着天色的余光,继续认真读书。
没多时千山又进来了,上前低声禀报道:“大郎,有个贺郎君谴人送了帖子来。”
张九龄接过帖子,谭昭昭正好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千山也在,犹带着睡意问道:“怎地了?”
张九龄忙说无事,将帖子递给了谭昭昭。
帖子是贺知章送来,邀请张九龄前去西市吃酒。兴化坊离西市近,这个时辰前去,还赶得上西市关门。
市坊皆一样,大门关闭之后,市坊内的人可以走动,东西市的铺子继续做买卖,留在里面的人,便歇宿在此。
张九龄若是这个时辰前去赴约,就要歇在西市了。
谭昭昭看到帖子上除了贺知章,还有个鼎鼎大名的人叫裴光庭。
张九龄低声介绍了裴光庭,接过了谭昭昭递来的帖子,神色犹疑。
裴光庭出身河东裴氏,士族如今逐渐没落,祖上暂且不提。其父乃是宰相裴行俭,母亲库狄氏。
裴行俭原配陆氏,前面生了三个儿子。在年老时取了继妻库狄氏,在裴光庭三岁时就已去世。
武皇当时召寡居,具有才情的妇人进宫,拜为御正,即与上官婉儿她们一样,起草诏书,深得武皇看中。
如今库狄氏上了年
纪,已归家颐养,裴光庭借着门荫出仕,官拜太常寺丞。
事关张九龄的交友与前程,谭昭昭哪能拦着,道:“大郎,他们恰好遇到,一时兴起邀请前去西市吃酒,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你快去看看,等下西市要关门了,莫要让人久等。”
张九龄揽住谭昭昭,道:“可是,我去了,今夜就回不来,我舍不得昭昭。”
等他走入仕途,少不了来往应酬。
天天腻在一起,如熊熊烈火,烧得旺,熄灭得也快。
就是他不腻,谭昭昭自己也想独处,好生歇一歇喘口气。
谭昭昭呵呵,推开他道:“我们又不是没分别过,快去快去,废话少说。”
张九龄被谭昭昭推着往净房走去,挣扎着回头看她,不悦道:“端瞧着昭昭,好似不想我留在家中?”
谭昭昭敷衍地道:“我当然想大郎留在家里,只大郎志在天下,留也留不住。我再留,就是我自私了。外面冷,大郎多穿一些。大郎自己知道轻重,吃醉了,要注意歇息,莫要着凉。等下我再去好生叮嘱下千山,让他带件厚衣衫。”
张九龄见谭昭昭急匆匆离开,她关心自己,他自当高兴。只一想到她毫不犹豫想要他走,这点子高兴刷地就消失了。
自从一路走来,两人从未分开过。习惯了身边有她,夜里歇息时,她的手脚都缠在他身上。如藤蔓缠绕,他动弹不得,对他来说却是种抚慰,始终甘之若饴。
谭昭昭拿了厚大氅,罗袜,干净的里衣包裹号交给千山,叮嘱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