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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德富前脚刚把消息散出去,商户们便闻讯而来,往常都是他们借贷,利息高不说,风险还极大,要论起来这可是头一回听说官府主动向他们借款,还给两分利呢,有心之人嗅着味就找上了户房的官员,得了准话后就纷纷送钱的送钱,送粮的送粮,一个个拿着官府盖章的借贷文书,心里别提多美滋滋了。
云胡不晓得打哪儿听来了消息,某日谢见君散班后,鬼鬼祟祟地将他拉进了屋里,从斗柜中摸出个包袱,迎面丢给了他。
“喏,打开来看看吧。”
“里面是什么东西?”谢见君不明所以地打开包袱,登时被惊得一哽,“如何这么多银票?”
他诧异地抬眸,回过神来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云胡现今是甘盈斋的掌柜,自然是有些银钱傍身的,只是为何要给他这么多钱?
“我让昌多去钱庄换的,你近日不是缺钱缺粮食吗?都给你了。。。”小夫郎语气轻松,嘴角微微上扬,无一不彰显着此刻得意的心情。
谢见君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心潮彭拜,想说点什么,话赶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他丢下包袱,蓦然上前捧住云胡细嫩的脸颊,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直把人亲得面色潮红,呼吸难耐才作罢,“我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
道谢的话未来记得说出口,云胡踮起脚尖儿,在他唇边印下轻轻一吻,
“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你的软肋,亦是你的铠甲。”
第225章
半月光景,有钱德富等商会的人帮忙筹集,以及府役去别的州府征调,谢见君前前后后凑了将近五万石的粮食。
然粮食还未分发给各知县,就遭了左廉的惦记。这东西虽说不打眼,但若是换成白花花的银两,他自认没有一个当官的能禁得住诱惑,不会动什么歪心思,遂以商量赈灾后续事宜的由头,当即就着人去唤谢见君。
谢见君虽不知他所图何事,但也没寄希望于他良心发现,恭恭敬敬地听了几茬诉苦的话后,便咂摸出左廉是在暗示想从自个儿这里捞点油水,他装傻充愣地应付着,闷不吭声地喝完三盏茶,就以赈灾事务繁忙为由,起身告辞。
左廉心里一个劲儿骂他愚钝,偏偏明面上又不能阻拦,毕竟人家是在真的忙着赈灾,到末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送他走。
哪知前脚刚出客栈,跟着同去的陆同知便止不住地叱骂起来,“这左大人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谢见君赶忙捂住他的嘴,一把将人拽上了马车,“陆大人慎言。”
“他敢做,难不成别人还说不得了?”陆同知一向心直口快,方才在厢房看见左廉侧倚在凭几上吊着眼发话,浑身跟没骨头似的,已然心生不满,这会儿更是没了顾忌,“自那日在赈灾点露了个面后,这些打着赈灾旗号过来的官员们,不是沉迷于烟花巷柳之地寻欢作乐,就是点戏班子登门吃酒听曲,诸多花费还理直气壮地记在咱们知府的账面上,这是拿咱们当冤大头吗?”
“陆大人,您消消气。”谢见君温声相劝着,见陆同知气得直喘粗气,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便吩咐下去,打今日起,再有商户前来户房要账的,一律不予理会。
话刚放出去,没过两日,左廉又派人来了,这回可不是唤他过去听话的。
谢见君心知肚明,进门就逮着左廉好一通哭穷,说甘州穷得叮当响,粮食都是好心商户施舍的,救灾的帐篷是赊了账置办的,还说前段日子灾民围堵了府衙,闹了一整晚火光通天,又给钱又给吃的,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到末了提及自己这知府做得如履薄冰,百姓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他也不敢骄奢淫逸,已经吃了好些天的青菜豆腐,这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呢。。。
如此喝完三盏茶,硬生生地给左廉整不会了,斥责的话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噎得他直跳脚,自那以后,人也稍稍安分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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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秋意绵绵,距离那场如噩梦一般的地震,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左廉见捞不着好处,素日又被拘束得紧,早早地就带赈灾的官员回了上京。
送行前,谢见君摸黑去见了一面任肃。
任肃此行跟过来,必定是有别的任务在身,否则师文宣不会费尽心思,将他塞进满是豺狼虎豹的赈灾队伍里。
但谢见君没心力去细想,他找任肃,只是吃不下赈灾粮被换的暗亏,想着搏一把。他将左廉等人这些时日玩忽职守,酣歌醉舞的种种恶行,一一列在奏章里,连带着搜集到的供述一并交于任肃。
吏部有监察百官之责,左廉偏又站队在三皇子那边,要不要处置,如何处置,身为吏部尚书的师文宣想必有自己的思量,况且,这官员贪污赈灾银两,自古以来在律法中都是重罪。
任肃本以为谢见君早已经作罢,没成想居然还留了一手,一时心中感慨万分。
“小谢大人放心,这些东西,下官会悉数交于师大人,也望您在甘州能照顾好自己,咱们有朝一日,上京再会。”
谢见君听得神色一怔,在甘州呆了两年,虽是累了点,操心的地方多了点,但远离那些勾心斗角,这精神头放松多了,若他真要被调回上京,还真有些不怎么情愿。
只这话不能同任肃说,更何况,他回不回,能不能回,也不是由着自个儿性子能决定的事儿,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这送走了赈灾的官员,府衙诸人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倏地都松了下去。
逃来府城的灾民们因着有了各方知县掏心掏肺地安抚,大部分选择重返老家,而留在城中讨生活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地住上了官府出资,自个儿出力搭建的廉租屋。
似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的发展,但谢见君清楚,心里的伤痛并不会因此而消弭,遂他在城中劈了一块地,命匠人们建了一面纪念墙。
那乌沉沉的石壁上镌刻着所有在地震中丧生的百姓的名字,许多都是后来县衙拿着户籍册清点人数时才得来的,密密匝匝地一眼望不到头。
谁能想到数月前还是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活生生的人,如今都已经变成鎏金下的冰冷文字。
纪念墙完工时,谢见君特地请了崇福寺的住持来此诵经超度,百姓们得了消息,自发带着贡品酒食前来祭奠。
当日天阴沉的厉害,晨起时便开始下雨,等到将祭台等法物置办好,雨势渐大,细细洋洋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下来,濡湿了谢见君的衣衫,他挥退前来撑伞的乔嘉年,只身立在朦胧雨雾中。
沉重的诵经声响起,他端起面前斟满酒的陶碗,举高过头顶,
“今天行有舛,降重灾于甘州,地裂山崩,城垣俱毁,数万人殁于危墙瓦砾,妻离子散,生死相别。”
“然我甘州百姓虽历此劫难,但甘愿冒地震之危,赈灾之险,扶危拯溺,相呴相济,是以慷慨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愿保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说着,他将酒缓缓地泼洒在青石阶上。
身后众人神色凛然,缄默不言。
起初只是一两声打破寂静的悲啼,渐渐的,众人压抑许久的悲痛好似泄闸的洪水,翻滚着涌上心头,哀鸣声掩在簌簌的风声里,呼啸而来,卷走了绵延的思念和故人的眷恋。
“哭啥,咱们现在过得日子不比在村里强多了,知府大人给咱盖的新屋子结实这呢,可得高高兴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