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整安济院需要时间,但崇福寺的灾民则等不得,城中积水接连退去后,他们也陆陆续续地从山上下来。
被暴雨侵蚀的屋舍有些拾掇拾掇,勉强还能住人,有些四周的墙面塌了,院子里一片狼藉,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不少民户归来后,望着面前此般惨状,皆是红了眼睛。
“知府大人,这是府役统计上来报灾的名录,烦请您过目。”
府衙里,陆同知正忙着跟谢见君报备此次暴雨受灾的情况。
“陆大人,此次救灾,您怎么看?”谢见君压下名录,暂时并未翻开,而是问起了陆同知的想法。
“下官这两日在城中走访,见东街、乌衣巷等多处民户的屋子已是摇摇欲坠,不堪其住,然这些地方的百姓大多是家境贫寒之人,连寻常讨个温饱都成问题,必然拿不出什么多余的银钱来,下官想着不妨由咱们官府出资,帮着他们将屋舍修缮起来,以备暴雨再度来袭。”
陆同知说完,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谢见君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对自己提出来的法子,既不应许,也不驳斥,心里颤颤地没了底儿。
谢见君先前也并非没有动过这般心思,只是这两日思虑下来,蓦然觉得不妥,他斟酌须臾,缓缓开口道,“陆大人,一味地贴补,恐会让人心生怠惰。”
“大人何意?”等了好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陆同知有些茫然,他大抵是能猜得出话中的意思,但还想要个准话。
但谢见君再未作声,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翌日。
点卯后,府役在府衙大门口的告示栏上张贴了新的告示。
爱凑热闹的百姓见状,齐齐地聚上前去,抻长了脖子,想瞧瞧那告示上写的什么。
“知府大人说要修缮城中排水的石渠,特此招募民户,工钱于每日结算。。。”离着最近的识些字的小汉子,闷声嘀嘀咕咕地念着,身旁围了一圈人,正认认真真地竖起耳朵听。
见小汉子忽而念了一半不吱声了,便有人忍不住催促,“别停呐,快接着念!”
霎时,人群中一声惊呼骤然响起。
“等等。。。这工钱,怎么是盖房子用的石砖和木头呢?”
第189章
“哎呦,倒还真是罕见了,这哪有官府招募人干活,不给工钱,就给些破石头破木头的?打发叫花子呢?”老汉嘴里叼着烟杆子,闻声猛嘬了两口,吊着眉梢揶揄道。
宋岩神色冷冽地睨了他一眼,“知府大人的决策,岂是尔等能随意置喙的?大人此举,可是为了救济此次水灾受难的民户,这修缮排水沟渠一事儿,更是造福于城中所有百姓,你这宵小,不感念大人恩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口出狂言!”
被官老爷不留情面地一通怒斥,老汉登时便不敢再吱声,肩膀一缩就隐进了人堆里。
余下的人更是静默如鸡。
想当初建廉租屋招募的匠人,结算得可都是实打实的银钱,如今换到修石渠,却只给这些东西,知府大人若是有心体恤他们,何不送佛送到西?就像如拆迁那般,干脆将倒塌的屋子都推平,然后补贴新屋舍和赔偿款,这多皆大欢喜?
然大伙儿纵有不平,忌惮着宋岩等府役在此,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念叨。
须臾。
“敢问官爷,大人何时招募匠人?我等又何时可以上工?”一身形干瘦的汉子蓦然出声,打破了此时的安静。
“下雨的那几天,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倒了,将屋顶砸了个好大的窟窿,草民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银钱来,无奈只能将家中婆娘和娃娃先行送回娘家避难去了。”
他晒得黝黑的脸颊上满是渴望,因着常年在码头上扛大包,年纪轻轻,身形已有些佝偻,一身粗麻衣缝缝补补地挂在身上,脚上手编的草鞋早已经顶出了脚趾。
宋岩原本严肃的面色有一丝松动,他张了张口,将将要解答,旁边另一背着布兜的汉子也紧跟着问出声,“官爷,您给句准话,砖石和木头每天都能领吗?我这家里也等着钱盖屋子呢,再不修补,过些时日到了雨季,保不齐哪天睡觉的时候,就被埋进屋里了。”
“官爷,大人招不招我们哥儿?多脏多累的活儿,我都愿意干,我爹娘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他们那份我可以顶上!”人群中一小哥儿壮着胆子自荐了起来,这告示上可以说不要哥儿,他家卧房可是塌了半截,这些时日,他都跟爹娘挤在一间屋子里呢。
“这。。”宋岩面露难色,知府大人没说要小哥儿,但也没说不要呐,正当他踌躇时,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地按了按。
他一时受惊,蹙起的眉头在看清来人时,倏地舒展开来,“知府大人,您怎么来了?”
原是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百姓,一个个都绷直了身子,屈膝行礼。
谢见君招了招手,让大伙儿起来,而后温声说道:“此次修缮石渠,招募的匠人不限于汉子,哥儿和女子,有意者尽可以报名,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差事儿,不同差事儿所对应的工薪也不同,大伙儿尽力而为,莫要强撑。”
话音刚落,先前问话的小哥儿喜笑颜开,城里商铺招工,向来不爱要他们哥儿,说用着晦气,偏偏甘盈斋和知府大人从不忌讳他们身份,还愿意给他们赚钱讨生活的机会。
他高举着双手,兴冲冲道:“大人,我一个报名!我力气大,汉子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只求大人到时候多给几块砖石,我好将我爹娘的屋墙,重新垒一垒!”
“好。”谢见君莞尔应声道,朝着宋岩点了点头,“劳烦宋府役帮忙记录下来,咱们后日一早就开工。”
他说着,让人从府衙里搬出一对桌椅,挑了个阴凉地儿搁下,继而又送了纸墨,供宋岩登记上工的名册。
不多时,府衙门前便排起了长龙,是有瞧不上这破石头木头的人,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架不住家境贫困的民户愿意出这份力气,毕竟,他们在码头上抗一天大包,都换不来几块砖,官家指派的活计,还会管一顿饱饭呢,去年盖府学的那伙匠人,有鱼有肉,吃得可好哩。
趁着招募的功夫,谢见君同府衙内工房的人,商谈着具体如何修缮的问题。
城中积水消退之后,他亲自去查看过,的确如乔嘉年所说那般,原来排水的地方都是用的陶筒,经年累月的用下来,早已经破碎,加之百姓不管不顾地往石渠中倾倒污水烂渣,致使淤堵地愈发严重,这才导致暴雨倾盆时,水排不出去,在城中漫上齐腰高的河流。
但好在工房保存的石渠舆图还能用,他能看出来,当年设计此布设之人,是花了心思的。
先人从城中最高点的地方挖渠,本着“城内高,城外低”的原则,在沟渠底部铺设了一节节陶筒,这些陶筒犹如蜘蛛网一般,连接着城内的每家每户,最终汇集成一条通往城外濉河的水沟。
只是这法子是个好法子,但修建时却偷工减料,用料粗糙不说,还缺乏日常的维护,故而他这次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拾掇拾掇。
“大人,咱们要修这石渠,首先是得将淤堵的陶筒清理出来。”工房官员望着密密麻麻的石渠排布图,郑重其事地说道。
谢见君心想这还用得着你说?不光得清淤,还得让民户知道,这石渠是用来排水的,不是用来给他们行方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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