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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重返石岩(第1页)

正月十八日,别动队准时到石岩。一到石岩,人们便感受到了紧张。首先是上面下达的任务重。去年每月任务是交付五栋平房,今年却是六栋,虽然依旧是平房,但人平任务增加了近百分之二十。此数于此时,是个非常沉重的数字。其二是文化运动有了新的发展,气氛颇为紧张。工区周边到处都是旗的海洋,各类标语扑天盖地,“打*、*烂”之声此起彼伏。

不过,别动队内部还是纯洁的。它“处污泥而不染”似的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依然那样朝气蓬勃,依然那么富有战斗力。第一个月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在卯生的报表上,竟超额完成任务百分之五。王处长高兴得乐不可支。他拍着卯生肩头,大加赞赏兰山别动队。又说,他个人将陪伴总部有关人员,马上亲赴兰山索要这支队伍。

卯生十分高兴。他久久握着王处长的手,差一点没有掳着处长脖子打秋千。不久,他悄悄将这一消息告诉给几个要好朋友。因为此时王处长等人已经去了兰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然而一周之后,当卯生再见到王处长时,处长一脸懊丧,说兰山那疙瘩的领导人思想僵化,“抠毛”,不肯放人。他还说,也是他们自己失策,是他们如实地夸奖了兰山别动队如何了得,如何伟大,才引起兰山领导人忽然间大梦初醒,忽然发觉自家的马厩中还有千里驹。于是,头头脑脑们倍感欣慰中,几番商讨,几番研究,最终客气而坚决地拒伯乐们于千里之外。一方政要们酷爱人才,胜过了爱惜自己生命。

王处长最后一拳砸在桌上,以东北人豪放刚毅的气魄说他们还要再努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卯生听着,冷下去的心又热起来了,只是仍有一丝惴惴不安。

第二个月,别动队的工程进度在下降,不过两月拉平,总算还勉强交差。然而一交第三月,情况急转直下,工程陷于半停产状态。因为队内一批年轻工人觉悟了,他们要革命。他们不能埋头生产不问政治,不能做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事情。于是他们成立了“卫东”战斗队。于是他们揪住别动队的正副队长,批斗,架飞机,拉上街去游行,而且这行动很快溶入了大洪流。一时间狼烟四起,大有天翻地覆之势。

如此变故中,幸亏还有三十多名老师傅们在摇头叹息中坚持生产。这支坚持生产的队伍中,唯一年轻人就是卯生。实际上,这特殊时期,只有财务会计同卯生俩临时的也是自觉的,充任与担负起了别动队的领导事务。财务会计兼事务长,自然也要为“卫东”战斗队的生活和后勤服务,很忙。工程会计卯生,也就自然而然,责无旁贷的,担负起了生产以及外交内务上的全部责任。不过,他倒是无奈而又乐意干。他觉得这是锻炼自己的上好机会,也是让人认识自己才能的机遇。

“革命无罪,**有理”时期,工程上正儿八经的工作万事难办;卯生十分忙。不过辛苦虽辛苦,但由于他精明干练,目的明确,诸事处理得倒也恰到好处,十分出色。较其它工程单位相比,兰山别动队依然独树一帜,还落得了个相关方面的“革命、生产两不误”的赞誉。

老天不负有心人。卯生的努力,在人们心目中换回了高度赏识。同样在挨批斗的王处长,总能三五天驱车来一趟。他每来都拉着卯生的手,赞扬、鼓励一番。然后再腆着大肚子,逐个给坚持生产的老师傅们上烟。闲话间,老师傅们不敢说革命不好,却敢骄傲地向处长赞颂卯生好。处长频频点头,含笑说大家都好。他语气中带有谦虚、谦让的味道,仿佛卯生是他亲戚,是他朋友似的。

今天处长又来别动队,临走时,他叫卯生随他上车。途中,处长停车路边,他长叹一声地告诉卯生说,“红星”这次于兰山要人再度碰壁。不过兰山方面最后答应,给十名孤儿院出身的吃商品粮的青工。卯生不是商品粮户口,但由于处长点名再三要求,兰山方面最后也答应了。只是手续麻烦些,需从大队、公社两级办起。处长说,为稳妥起见,他准备再接受两场已经下过勒令的批判会后,再率人亲赴兰山督办。

“为我一个人?”卯生问。

“主要是为你。附带也为那十位青工转户口。”

卯生知道,仅为那十人转户口,是无须王处长大驾亲临兰山的。他感动得握紧了处长的手,此时此刻,他没有千恩万谢,唯有古书上的“知遇之恩”,“涌泉相报”,“士为知己者死”之类字句浮现、萦绕在他脑际中,而且经久不去。他想,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将永远不忘这位可敬的处长。

同时他想,苍天有眼,再度赐他机遇;又有处长这么好的未来领导,他想他的前途应该是鹏程万里,一马平川。

端阳节前,卯生盼望已久的金琬的回信终于来了,他惊喜急切地拆信一看,清秀的字体让他倍感亲切。可是再往下看,竟如晴天霹雳,一时惊得他脸色煞白,双手发抖。

金琬信很短,大意是说,卯生月前给她的信,被河马收拆了。于是风云四起,乡间大哗,白麻子之流乘机而起,正议论、谩骂,追根究底。金琬此信主要问及是他在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要卯生作好应变准备。

卯生对河马私拆信件万分愤怒。同时努力回忆着那封信件的内容。回忆中他想起,那封信的中心内容只有一个:问金琬身体是否有事,如果有事,要立即来信通知云云。

这其中所谓的“事”,当然是担心金琬是否怀孕的事。因为这件曾经令他“后怕”的事,一直让他放心不下。可现在想来,那封被人私拆的信,虽然没有说明“事”的具体内容,但明眼人一看,完全可以发觉反常现象。因为那“事”的前面冠有“身体”二字,而“身体”后面的是“事”,不是“病”。那应该是什么事?

更明白,更值得人怀疑的是,一个男人千里迢迢写信问一个女人身体上的事,干什么?该是什么?

卯生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利用汉语的丰富性,把那“事”问得再含蓄一些呢?可是,天晓得那信将被人私下拆看?更难料到的拆信人竟是河马。

其实应该考虑到:农村邮递员懒散,信件多半以生产大队为单位送到一处;而河马是大队会计,他有机会有条件偷看别人信件。只是没有想到河马不仅是流氓,而且是法盲,他竟然不知道私拆他人信件是犯法的。

卯生惊悸与恼怒之余,真想立刻状告河马私拆信件侵犯公民权利罪。然而,就像已经发生火灾一样,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去追查纵火犯,而是立刻扑灭大火。

可是这火怎么扑呢?卯生一时六神无主。只有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知识与能力方面是极其有限的。关于这件事情,不仅当初那封信写得极其不慎和荒唐,而且现在,对于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竟也是这么糟,居然一时搓脚搓手,晕晕糊糊,脑袋都像灌了水一样发昏发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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