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凡与秦氏父子关系颇深的官员悉数以各种罪名贬职、流放,或是打入牢狱。一番大清洗,朝堂动荡,人心惶惶。
六月初,国公夫人重掌学子监,开恩科,选三甲进士二十五人,二甲进士八人,一甲进士三人。国公夫人钦点,状元蔺翟云,榜眼姚远韵,探花李准。数十进士各自拜官,无不厚泽。
自此,朝中势力一面倒,金陵刺史司空明鞍拜相,国公夫人暗厢操控,权倾朝野。
六月十五,满月。
我坐在幽闭的房中,忍受蛊毒作前的阵阵心悸,那男人派来的使者出现黑暗的死角,将解药扔在我跟前,我拾起服下,疼痛得到缓解。虽知在劫不会再来,但心中还是不免失望,那使者留下书函,便化风而去。我展开书信,上头只有一句话:金陵到手之后,杀司空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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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在火盆内烧为灰烬,屋外有婢女通传:“夫人,筵席开始了,国公大人正在外头等您。”
我应了一声,朝菱花镜中看去,镜中女子盛装仪容,雍容华贵,梳高耸云鬓,别着硕大牡丹,缀着金凤玳瑁,一身繁冗的八重衣,夺目刺眼的红,绣着凤凰涅盘的图案,一种死后重生的绚烂。
微微一笑,镜中女子也在微笑,我动了动嘴角,对镜中女子说:“悦容,祝你生日快乐。”
走出房门,空中挂着金色圆盘,深深呼吸,吐纳满月的光华,对遥远彼方之人寄予无声低语:“在劫,祝你生日快乐。”
今夜,我为自己准备了一份生辰贺礼,如我这身凤凰涅盘一般,美丽不可方物。
司空长卿在天籁苑外等候,华贵的紫裘五爪金龙滕海袍,头束金冠,鬓两侧坠下鎏金色长穂,风华绝世。见我出来,脸上闪过惊艳,勾嘴笑起,瞬间淡却繁华,朝我探出手来,不言不语,已是千言万语。我将手放在他掌心,与他一同移驾坤元殿,身后绵长的裙摆在地上出咝咝的响声,很动听,我笑得无懈可击。
坤元殿内,彩灯连绵如幻,华盖盛世如歌,从殿口至殿堂,铺上红艳艳的地毡,两侧摆满怒放的鲜花,每隔三丈伫立美艳华服婢娥,手掌金雕灯笼,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金黄色的帷帐横置大殿悬梁,褶皱如涛,随风摇摆,帷帐下陈列上百张桌案,文武百官就坐两侧。
十七岁寿辰,不过花雨之年,却是我嫁来金陵的第一个寿辰,司空长卿下令普天同庆,四方来贺。他说:“悦容,你记着,这个世上只要有我便有你,我要你天天快乐如朝,年年繁华如此。”我笑得羞涩,眼中无悲无喜。
与司空长卿同案坐于上堂,座左侧另设铜色长案,紫夫人便坐在那里,身侧有名翠衣少女伺候,那是她的贴身婢女,也是她的心腹,颜玉。
司仪高喝:“开宴——”管乐奏响,百官齐贺,大殿中央舞者如云,长袖蹁跹;群臣之间喜贺绵绵,觥筹交错,自是一番太平盛世之景。
宴过半旬,我吃得甚少,司空长卿关怀道:“怎么吃得那么少?”我落寞道:“以往每每我诞辰,嫣红都会为我做一碗长寿面,上头撒上葱花黄油和豆瓣,再打一个金灿灿的鸡蛋,说吃了之后长寿长福。可惜今年,再也吃不到了。”
话语不偏不巧落进姹紫耳中,八面玲珑如她,起身温婉道:“今年,便让姹紫为夫人做这长寿面吧。”
少顷,姹紫自内殿走出,颜玉跟在她身后,手托木案,端有一碗彩陶瓷碗,盛着刚做好的热腾腾的长寿面。
姹紫一步步朝我走来,她的脸与嫣红的脸反复重叠,又反复分开,我仿佛看到了往昔,每年生日,嫣红微笑的模样。
我红了眼眶,感动地看着她,姹紫含笑回视,一派姐妹情深。
颜玉将长寿面端到我面前,我执起玉筷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流着眼泪。
这眼泪,是为最后一点姐妹之情而伤怀,告别我与她之间,最后的良知。
蓦地,筷子落地,我抓着咽喉,噗地一声口呕鲜红,喷了颜玉满面污血。
惊叫声响起,管乐乍停,天地无声,下一刻百官惊起,轰然闹腾:“面中有毒!!”
所有怀疑的目光射向堂上的紫夫人,姹紫那张美丽的容颜苍白如死,惊慌失措地抱着头喊道:“不是我!不是我!”
我闭上眼睛,黑暗吞噬我的意识,为她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这世上的花儿,开得再艳再美,也不会姹紫嫣红了,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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