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打了个呵欠,擦了擦潮湿的眼泪,听到间壁后她们的对话。
小树的声音激动:“方才的事情我都和小书哥说了,我爹娘逃到北旻两年多,每日种田赶集,与人交游,还当部落王族家公子的汉文老师,经过诸多联络,这才发现了部落之间各有异心,他与诸位首领关系很好,将我嫁入宙池王家,可以帮忙联络策反内部,与大人里应外合,有非常大的成算!”
谢无炽冰冷的眼睛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小树说,“我娘说这次攻下狁州,官兵死伤起码数十万,白银损耗恐有数千万两,这是财政数年的收入!而受灾百姓更是不计其数……如果能打通旻区内部反对者的门路,夺取政权将不费一兵一卒!就算耗费也远不及面对面打硬仗……所谓最巧力的方式!”
上兵伐谋,战争中两军对峙的牺牲不可避免,而奇谋巧计,往往出其不意起到四两拔千斤的作用。
暴力流血,死亡铺就。而策反地方内部,瓦解对方构筑的城防,采取智慧的方式减少伤亡取胜,这是最有性价比的方式。
谢无炽看着烟雾缭绕的香炉,道:“说下去。”
“比如旻占有八府十九州,其中有三州曾是大景的故地,义军云集,诸多部落与旻王不和,他们只想逐水草而居,并不想打仗……宙池王对景人更为友善,却不得不响应旻王的诏令出兵!……”她面色着急,“这些人,我爹娘都有办法联络!”
谢无炽:“我凭什么信你?”
小树说:“你让人跟我走一遭旻区,查看虚实就行。只需要——”
小树忙不迭地说,但立刻闭上嘴,似乎欲言又止,鼓起勇气盯着他。
谢无炽:“需要什么?”
小树头上冒出冷汗,吞吞吐吐,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为艰难:“如果大人真有意联动旻区内部的人员,也请大人派一名重要的使者,向他们表达诚意——我爹才能说服他们。”
谢无炽眸子近乎透明,十分平静、冷漠:“你们要谁?”
“——对大人重要的人。”
间壁另一头桌子旁的椅子里,时书的瞌睡醒了,浑身的手脚有僵硬直立之感,他一下子站起身喝了杯水,在房间内来回走了几步。
烛火摇曳,隔着薄薄的木头墙壁,小树忐忑不安的声音传来——
“使者,代表了国家的态度。策反,是诛九族的罪名,旻区背后的人在焦急观望之中——我娘说,要大人的亲弟弟,时书和我们去一趟北旻,策反的事必有十成十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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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房门猛地被关上。
时书走到院子里,转身进了屋,往碟子里的冰沙插根竹制的吸管,喝了两口,冰得他后槽牙一阵疼。
宽大的衣袍从门口进来,时书迎上去,把吸管递给谢无炽:“喝吗?很冰。”
谢无炽:“不喝。”
他脸色不好看,往里走:“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时书脸色有些恍惚,似乎刚从意外中回过神,道:“听到了,张骞出使西域,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战争之中,使者负责传递情报。我也没太想到,她居然让我走这这一趟。”
谢无炽:“衣服脱了。”
时书:“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背上的伤口需要上药。”
时书正如梦初醒,听到这句话,三两下解开衣裳,到床上躺趴了下来:“她想让我去北旻当使者,一是查看她说的话是否属实,二是与那些部落和义军的首领联系?但我听说,北旻的弯刀和铁骑无人能敌,砍头如砍菜,一旦被抓就会尸骨无存。不过她说的如果是真的……”
谢无炽取来药膏和帕子,先擦拭他后背的伤处:“这件事不用想了,你不能去。”
“……”
时书转头看他,谢无炽的手按在时书的腰窝,神色颇凝重,眉眼下似有思量。
“我明白你的考虑,那是旻区,深入敌军内部,途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杀死……”但时书心脏萌着芽,另一个念头活动,“如果元观所言不假,从旻区内部策反是不是伤亡最小、代价最低的取胜方式?”
“兵不血刃,依靠智慧和策略取胜,而不是战场的暴力,的确是最巧妙的方式。”
时书喉结滚了一下,道:“狁州的战况……谢无炽,你知道……如果能策反对面,是不是会减少伤亡……”
“不用说了。”
谢无炽在他后背上轻抚,终止这个话题,称得上专权独断地道:“你最近不要再出门,待在房间好好养伤,等旻军退兵时,小树我会让人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时书没想到他否定如此干脆,空气中沉默片刻,转而说:“谢无炽,我是说如果,对方没点名要我,你是不是就派人去了?”
“嗯,我不想骗你,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换成我为什么不可以?”
清凉的药膏擦在背上,谢无炽不说话,片刻后才有些疲色地道:“换成你为什么不可以?因为你特殊。时书,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可以用我的权力轻易让别人替你去死,替你受伤,伺候你,服侍你,保护你的安全,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和安逸舒适的生活。让你践踏众生,高高在上。这是我最得意的能力,对你的偏爱,然而你却一直不以为意。”
“……”时书料到谢无炽会反对,但听见这句话一怔神,无言地看枕头。
“你可以去,不怕危险,但我害怕。狁州城里所见的一切惨状,我见到了,屠杀也亲眼目睹,我绝非没有共情的能力,我能撼动这个王朝,为此付出一切,但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平安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