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书翻来覆去难寐,索性轻巧地跳下了吊床,往前走到不远处的山坡上,眼下正是春末的傍晚,上下月光,波光粼粼地照在流动的河面上,浮光跃金,光影破碎。
时书走到山坡下,跑了十个来回,直跑到精疲力竭、上气不接下气,这才回到众人夜宿的营地,重新上了吊床在营地上沉睡,谢无炽便没再进入他的梦里。
大清早,人群苏醒。
时书收起帐篷,用牙齿咬着线将绳索解开,视线中,杜子涵骑着阿坎的马一骑绝尘而去:“小书,我先走了啊,三十里外李家驿等你!”
“…………”
“他怎么了?跑这么快跟谁有仇吗?马蹄子都快掀到我脸上了。”阿坎一脸费解。
时书:“呃,你不懂。”
和谢无炽吃个饭有这么吓人吗?也许,谢无炽现在权势滔天,生杀予夺,但凡有点恩怨谁不得离他远远的。
时书伸了个懒腰,喂来福吃完饭,慢悠悠走向了城里。请客吃饭!时书有一搭没一搭抛接着手里的银两,钱,只有几百块,燕州军事重镇物价还高,时书进了间较为高档的酒楼:“老板,你们这儿炒菜多少钱啊?”
老板眉飞色舞:“咱们这儿,春末吃河鲜,眼下师父刚从河里打捞上了好几箩筐的好鱼,能给你上个全鱼宴,一顿三千文。”
“三千文!太便宜了,不想吃。”时书转头皱起秀眉,一顿饭吃三千块,谁能吃得起。
老板边笑边摇头:“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不想请谢无炽吃好的,而是小餐馆更有性价比。
时书到了一间二层,还过得去的小酒楼,先进去询问了一条水煮鱼,还有几个小菜,转身往行辕大府过去。门僮见到他极其热情,听说时书要请谢无炽吃饭,立刻进门通报:“二公子稍等!”
片刻后,有人出来,叫林盐:“二公子,我家主人正在城外的军营中,小的这就去通报。”
时书:“军营?行,我在‘张家酒楼’,靠近城门边那个,他要是愿意,就直接来酒楼找我。”
“是是。”这人翻身上马,一径往门外而去。
时书回到张家酒楼,站厨房挑了一条鱼清蒸,鱼头剁椒,鱼骨炖豆腐汤,剩下还有炒春笋,苋菜汤,和一道小鸡炖蘑菇。时书坐在二楼的大堂里,无聊开始等候。
和谢无炽的关系尴尬,接下来还不知道何等场面,时书心里也有点不解。
“叩叩叩”,楼梯发出走动的声音,时书抬头,眼前两三人簇拥着,谢无炽穿着一身闲居的衣裳上了楼,衣服布料款式清贵,袖口绣着纹路,整个人的穿着内敛清白,走到这朴拙小酒楼的座位旁。
“谢无炽,你来了?坐坐坐!”时书招呼。
谢无炽坐下,小二立刻上菜,时书笑着说:“请你吃个饭,报答你帮我这两次的恩情。点了鱼,估计你喜欢吃。”
辛滨和林盐远远地站在楼梯口,接着下楼去了。这座酒楼安静了不少,上菜的小二更是大气不敢出,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谁敢相信都统制莅临小饭店啊?
谢无炽坐下,理了理袖子,不言。
时书手里抛接着一根筷子:“今天就单纯请你吃饭,没别的事情了,你别担心。”
谢无炽看上来的菜,拿过菜单,道:“再点几个菜。”
“别别别!”再点没钱了!时书一把夺过菜单:“不用点,够吃了,点多了也浪费。不然吃完了再点?”
谢无炽神色寡素:“好。”
时书捏了捏兜里的钱袋,转移话题,眼睛笑的弯弯:“你可以啊现在,混这么好了。”
谢无炽:“那你呢,你好吗?”
时书一怔,没想到叙旧开始,他也愿意说:“我挺好的,从大盛府离开就到处跑了,先跟流民南下,行医攒路费,然后满世界到处跑,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我一共走过了太阴府、信固府、舒康府、韶兴府,很多很多城市,当成旅行吧,很有意思。”
谢无炽:“都是怎么过的?”
时书笑道:“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也遇到过强盗,小偷,骗子。但这些骗术对于后来的我都不太高明了,最好笑的还是那种神经病,半夜一起睡在庙里,他突然梦游跑过来跟你打架。”
谢无炽:“受伤了么?”
时书蹲在凳子上:“没有。我和子涵信奉一句话: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反正我俩有事就跑,大半夜在坟地里跑,真的很刺激,比鬼片刺激多了。”
气氛似乎不错,两人你一眼我一句地闲聊,不过,谢无炽掠起眼皮,慢慢地重复了一句。
“杜子涵。”
小二将鱼汤豆腐、鲜蒸鱼肉和剁椒鱼头等一一上来,时书“嗯”了一声后,感觉这名字是不是刺激到他了,挠了挠头。
“他还跟你一起?”
“是啊……”只不过他现在在城外三十里。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想去哪儿我就去,我想去哪儿他也去。”
时书觉得不应该提杜子涵,不过提都提了,就到这里结束,不再提。他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谢无炽素白的袖口露出半截手腕,用绷带缠绕着。片刻后才问:“你跟杜子涵这一年多,和跟我在一起时,一样?”
时书察觉莫名的气氛,尴尬住,夹了块豆腐:“还好。”
谢无炽:“你们白天,并肩而行;夜里,也同床而睡?”
时书:“呃,客栈贵,有时候为了省钱住一间房,挤在一起睡过——”
“噔——”
时书话音未落,还在思考那间大通铺,谢无炽已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他片刻,转身就走。时书怔住,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看见什么叫“刹那之间,血色褪尽,变成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