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贾明的身份欺瞒了他许久,即便如今待在了同一屋檐下,贾内监看到燕郡王世子,还是有些想躲着,答时格外恭谨。
比他做过更多过分事的小郡主却灿烂地扬起笑脸,对小郎君道:“我正在问贾内监山灵庙附近有几条渠呢。”
连思索都不用,少年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在将带回来的银丝糖放进她手里的同时,接过了她手中舆图,凝神看了几眼:“若要建在山灵庙东坡下,引永福渠的水会更快些。”
“那就叫人去做。”
陆扶光吩咐贾内监,“不必点明是谁,只说有人因受山灵恩惠,故愿引渠为庙中灌个放生用的池子,用不着刻意大张旗鼓,稍放出点风声就好。周围百姓有想一起出些力气的,可以让他们前去帮忙引渠,但绝不能收取分文钱财。其间若是有不怀好意的,就让他恶有恶……”
“不得了!出大事——”
陆西雨一跳下马背就喊着朝小院里冲,打断了院内人说话的同时,差点与背着盛獭的箩筐走出院门的阿细夫人撞了个正着,当即惊得嗓子眼里的声音都挤细了。
他虽来过这小院几次,但阴差阳错地,从未跟阿细夫人打过照面,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她,因此这会儿便半分城府都没有地将吓了一跳全现在了脸上。
但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连忙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
接着,目送笑着向他问安又说了“无妨”的阿细夫人离开,几乎成了这座小院耳报神的陆西雨灰溜溜地凑到郡主面前。
即便刚才丢了脸,这会儿放低了语气也要继续把肚子里憋不住的话说完。
“出大事了。”
他拉过张胡床坐下,把跟过来想啄他蹀躞带上亮晶晶宝石的公鸡拨到一边:“郡主你不知道,昨晚族田发生大事了,庄稼上落了一大片蝗虫和蜜蜂的死尸,看情形,像是经过了一场鏖战,双方拚杀至死!”
小郡主面上的神色愣住,指尖攥紧了银丝糖的纸包,将它捏得都起了皱褶。
稍安静了片刻,她向着紧张期待她反应的陆西雨出声:“你详细说说。”
“好!”
得到了回应,陆西雨立马立马继续道,“刚才庄子里的人又去了我家,这次倒是没喊打喊杀,我们不给他们开门、他们也只是站着不肯走、隔着门传信说庄子里出了件奇怪事。他们说,昨夜分明没有下雨,可他们却在睡着后听到外面雷鸣霹雳,刀斧兵戈相撞,厮杀呐喊声不绝。他们想要起身去看,但却仿佛有一股力量,让他们睁不开眼睛……”
小郡主边听边不断地微微地向他倾身,斜坠着的鬓钗上玉翠珠子无声地一颤一颤。
在陆西雨眼中,这会儿的陆扶光几乎是他见过的、最认真听他说话的人了,所以他讲得非常卖力,力图把他听到的原封不动全说给陆扶光听。
“竟然真的灵验了……”
听完他所有的话,小郡主喃喃般地出了声。
“其实,”她轻声对他说,“我前几日因为族田中那段犰狳的流言而苦恼,便让侍女驾车带着我四处走走。因为没个目的,也不认得路,所以只是随意地在走,但不知怎地,那匹马竟走到了一座我从未听说过的山灵庙前,随后就定住了马蹄,就算用鞭子抽它,它也不肯动。”
她说得声轻,周围全静了下来,就连又立回到了铜钱堆上的雄鸡也不再走动了。
貌美的小娘子颦了颦眉,声音飘飘忽忽,像缕抓不住的烟,“那时的情形,实在很难用言语说清。我下了马车,在望见山灵庙的那一刻,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脚步不停地进了庙中。听庙祝讲完这山灵庙的来历和向它祈禳的法子后,我便照着,到族田中举了禳祀。当时,我想的,也只是试一试,与其将金银钱财送给族田的那群人、让他们得逞地去供奉崖边寺,还不如献到山灵庙,只要山灵能显出神迹,证明它能用它所驭的群蜂在蝗虫漫天时护住族田的食粮……”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有了许多想不清楚的事。
“原来真的是你……”
陆西雨听着听着,却逐渐恍然大悟:“难怪庄子里的人说前一日见到你抱着公鸡到田地间敬香祈禳,问是不是同今早发生的奇事相关,我们不答,他们便不走,害得我只能从后院翻墙出来。我还以为他们认错了人。”
可他不明白:“听到犰狳的事时,你当即就肯定是族田里的人在装神弄鬼,我看你那时的样子,还以为你完全不信鬼神。”
”我原本确实……“
呢喃了一声,小郡主用力抿了抿唇,像是十分心神不定。
她没有将话说完,而是转言道:“我没正经地同别人说过山灵庙的事,是怕大家会觉得山灵庙不够正统,且山灵生有双首、颇具异相,我头一次去时,便听见周围有人被那金像的模样吓到、不肯进去叩拜了。”
对神鬼事如数家珍的陆西雨完全不明白这有何吓人的:“《尔雅·释地》中有云:‘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南方有比翼鸟焉,不比不飞,其名谓之鹣鹣;西方有比肩兽焉,其名谓之蹶;北方有比肩民焉,迭食而迭望;中有枳首蛇焉。此四方中国之异气也!1’”
说着自己熟悉的话题,陆西雨的劲头儿很快就上来了,“不止文字,就连数百年前留下的雕物上,它们也均是双首。那可都是祥瑞之兽!它们的双首是天赐的神异,正因如此,才有无穷的神力可以庇佑百姓,要是没有多出的那颗头颅,说不定还没那么灵!”
似乎是被他说服,小郡主慢慢地点了点头,继续同他细说:“我听庙祝说,他少时父母亡故,靠邻里照拂才得以活命,不久前,他邻家的小儿得了重病,已经命垂一线,只能靠药吊命,而那吊命的方子中,有一味药材十分昂贵,不过几日就快将那家人的积蓄耗尽了,庙祝见状,决定只身进山中去采,即便只能让那孩子再多活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