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昂首着在崖边寺的山脚下掉了个头,很快便又在路上嗒嗒奔起。
陆西雨的家仆大参坐在车厢中间的胡凳上,蜷手蜷脚,头也使劲低着。
没人告诉他上首的那位蒙着眼睛的华贵小娘子究竟是谁,可只要看到她脸上恬然柔静的笑,他便自惭形秽地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拘谨又胆怯,仿佛说话的声音粗鲁些,都是对她极大的冒犯。
因此,就算被陆西雨催着问族田中的人究竟在崖边寺那儿听到了什么,他也还是一改刚才在街上的吵嚷,极力想将话说得文绉绉些。
“他们说,寺中的僧人说了,蝗有灵性,螟蝗之灾乃天降之灾,从不无故现世。世人见蝗落田,需虔心设祭祈恩,若真的心意恭敬,心香一瓣,螟蝗自会散去,不会成灾害人。但因为……”
说不惯文雅话的人骗想将话说得雅致,就会显得愈发啰嗦。小郡主的耐心又开始有些不够了。
而讲到这儿,他的声音又开始含糊起来,“……因为那……就……曾经……”
他期期艾艾地,下意识朝面前的七郎君瞥了一眼,又同旁边的八郎互换了好几次眼神,出口的话一声比一声低,“……所以,今年的蝗灾将会严重得前所未有,犰狳现世,便是先兆。但假使乡里的百姓能够自此修德自省,祈恩足诚,说不定能够减轻罪孽……”
因为多坐进了两个人,马车里的气本就变得凝滞发闷,大参的话说得慢慢吞吞的也就算了,还在她的眼皮底下遮遮掩掩,支吾来、支吾去,让小郡主更想要蹙眉了。
但她的不悦还没有表露出来,少年便在一旁案上的水鸭熏香炉中添好了香,云烟自鸭嘴中吞吐而出,冷梅的冽香一瞬就冲淡了厢中的浊气。
小郡主动了动鼻尖,唇角刚要弯起来,她的手腕就被身边的少年握住。
紧接着,柔腻的花贴上了她的肌肤。
少年已拂净了之前落地的花枝,用它们中最好的、贴缠上陆扶光的手腕,在大参难以置信的打愣中,细致地为她编起花镯。
“七郎君,”哑然片刻,大参靠着死掐自己找回了神,心中砰砰地小声道,“这会儿可不是给小娘子编花镯子的时候……”
“我知道了。”
心情好起来的小郡主扬着两朵圆圆的小酒凹打断了他:“你叫大参,对不对?你不必着急,慢慢将今日有谁去家门前闹事、都是什么神色、什么架势,一件一件同我说。”
她真想从人的口中套出需要的事,从来都是不费力气的。大参很快就被她引着、夸着,答得渐入佳境,语气轻快得脚跟都抖了起来。
等小郡主和颜悦色地笑着说出“多谢你,我问完了”后,这个比陆西雨大不了几岁的粗野少年竟失落了:“只问这些,就够了吗?”
他还有好多人、好多细节没有提到。
前面几处讲得不好的地方他也想要重新讲。
他……还想再多跟她说一会儿话……
“大参。”
一直无声无色为小娘子编花镯的小郎君在此时抬起了眼睛,“她既说问完,那就是足够了。”
少年端方俊秀,只是坐在那里,便炳如明月珠。
“你且出去,帮着驾车吧。”
说不清这跟平日里的七郎君有何不同,但大参当即僵住了还向小娘子抻着的脖子,垂下头,俯仰唯唯地退了出去,一声都不敢再发。
“你已经问完了大参,“在帷帘再次落下后,少年又静静地、对着陆扶光出了声,“没有什么要同我问的吗?”
“陆西雨,你也出……”
小郡主突然出了声。
“我不出去!“
陆西雨不假思索挺直身,像只好斗的小公鸡:“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我家了,你到现在还没说要怎么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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