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起与“医”无关的事本就不善言辞,杂乱无章地讲了好些话,才勉强将事情理顺了。
不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附近一处悬崖半腰的洞窟中突然于夜半现出金光,没多久,洞窟对面的崖上便修起了一座寺庙,称那窟中有位僧人在里面修行百年,如今修得了金身,有愿来度众生。只要人们到这座为他修建的寺庙献上香火、诚心叩拜念经,便百病可愈。若是心愿至诚、虔心敬奉,最终亦能成佛。
“我还未进到河东,便从外地赶往这里的行人口中听到了那崖边佛寺的神奇。他们信誓旦旦,说自己的亲戚真的在悬崖边的经堂念经时遥望到对面悬崖洞窟中神僧的佛身发出金光,而且还亲眼见那悬崖上真有神仙在飞。”
在小郡主不徐不疾地引导和询问中,章铎的话也是越说越顺畅了。
“我回了河东家中后,也被家中的兄长带去了一次。那佛寺规矩很多,走进悬崖边的经堂前还要先吃一顿斋饭。在那斋饭中,我发现了极少量的莨菪子。”
医书中有记,莨菪入药,绝不能使子实破裂,“破则令人发狂”。
陆扶光心道了一句“难怪”。
章铎继续道:“好在多数人便是倾尽家产也只能进那经堂一次,因此服用的莨菪子不至多到会彻底致狂。可只那一次,就令他们都无比坚信,只要继续如崖边寺所说诚心相求、虔心供奉,最终定能成佛。一传十,十传百,已有远从浙西而来的信众了。”
听着这些荒唐事,小郡主倒是将眼睛上的不舒服忘了不少。她一动不动任章铎在她的眼上覆满了药泥又洗净:“既然如此,太医令只用将此事告知官府,让官府以‘妖妄’之罪将他除了就是了。”
“臣去了……但是……”
“你亲自去说,官府竟也不当回事吗?”
“如今这附近,人人都笃信神僧。我去时,官府里的人均无心公务,正忙着为了给神僧造佛像而结社出钱。”
章铎用干洁的布轻轻将小郡主的眼睛拭干,随后拿出金针。
“如今,周围街巷光是结这个社的,就近千户人家。我们家不愿入社,再加上些旁的事,总之就开始屡遭乡亲排挤,本来的地方住不了,只好搬到了林边的空屋子。这边倒也很好,临着水和林子,虽然路偏僻难走些,但就是因为足够远,那些闹事的人反而不会每天来……”
随着下手施针,他的声音也逐渐淡去,全神用在了一根根微颤的金针上。
直到将最后一根针从郡主的眼穴取下,松下一口气的章铎才想起来还有一句话未说:“郡主,我和阿细在院墙上都设了防,那些信众最多就是在外面吵嚷,进不来这个院子。”
说完,他让小郡主坐起,自己取来绵软的白布,一圈圈缠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法很妙,缠得分明极牢,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紧勒。感觉不到不适,小郡主便随着他缠。
“这里可是河东。“
她边仰着脸边问,“世家对此就没有动静吗?”
章铎缠布的手没有任何停顿,但眼睛却不受控地向着郡主和世子都瞥了一下。
小郡主看不到,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发现章铎的沉默时就明白了:“河东陆氏也参与其中了?”
章铎只好答:“外面都在传,此次祭祀,陆氏族长会请出河东护国寺中的佛骨,送到崖边寺中供奉三日、为窟中大僧加持,请他保佑河东陆氏门庭昌盛。”
听到这句话后,小郡主再也没开口。
她不问,很快,章铎就也没话了,只在送她出门前出了次声音、嘱咐她在下次换药前都不可以将眼前的白布摘下来。
可随即他就发现,小郡主居然边应着、边想用手去揉眼睛。
他立马喝止。
但过了没一会儿,小郡主的手就又不自觉地抬到眼边了。
“世子!”
知道不可能靠她自己留意了,章铎便赶紧将这事交给了正及时将小郡主手腕握住的少年。
“正该如此!施针用药的这几日,郡主的眼睛可能会一直有些痛痒,世子一定要时时刻刻看住郡主,绝不能让她用手搓揉。”
他不知道这两人理应只相熟了几日,只记得他们是同宗兄妹,又看举止、觉得他们应当熟络,便将少年当做病患至亲地嘱咐了。
等交代完这边,他就开门请了汝阳夫人进屋。
门刚微启,少年就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