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相信人。
便是常伴在她身边、为她办尽不能与外人说之事的酡颜兄妹,她也是在先是救了他们兄妹全族、又将那些族人全数留在自己永济州的别府、给足了他们恩德与威胁后才开始重用。
不这样,她怎么可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
小郡主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上她藏在胸前的玉佩。
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阴晴不定?以恶为乐?随心所欲?自私自利?欲壑难填?
她本性如此,并不觉得这些词如何不堪。
可从幼时她接过父亲为她扑下的彩蝶、看到父亲在见到她毫不迟疑便将蝶翅撕下时的神情后,她就知道,蛱蝶藏在翅膀中那具狰狞可怖的躯体,是不应该被人仔细看清的。
所以,她一直掩藏着她尖利的口器,让别人永远只能看到她夹翅而飞时扬起的那些昳丽到如梦如幻的斑斓。
毕竟,在那些少有的、窥到几分她本性的人中,父亲想要管束她、刘初桃想要逃离她、刘明茶想要占有蚕食她的权势、吴红藤则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势来将她压倒……
只要看到了她真实的模样,谁都不会长久而真心地对她好。
可如今,陆云门分明将她看得那么清楚,她映在他眼中的,早已尽是那些纤细蜷曲的足、是长着发霉般细毛的虫胸、是一段一段丑陋的腹节,他为什么还愿意对她下出如此之大的饵、只是为了一个他几乎得不到任何益处、甚至可能根本就无法兑现的婚约?
她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他给出的这饵,她即便不吞食下肚,也不可能放任它随水流走。
这时,陆云门的声音从隔壁透了过来。
小郡主立马紧贴上墙壁,想要听一听小郎君要如何向汝阳夫人解释。
她的眼睛在此刻有多明亮,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那边没说上几句、小郡主还什么都没听清,陆云门便搀扶着将汝阳夫人出了屋子。
再也没有半分动静。
忽然就又安静了下来。
小郡主眉间那朵由小郎君亲手画上的芙蓉花钿随着她的颦眉而慢慢蹙起。她开始觉得无聊,然后愈发得不高兴,于是开始紧盯住房门的方向,不耐地在心里算着陆云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了一会儿,陆云门没有回来,别的声音却跑近了。
小郡主微微侧耳,杏目中波光一晃,接着便合上了双眼。
下一刻,一只头上沾水打绺的幼小文豹顶开门冲奔了进来,先是东奔西跑越过几座大围屏,后又连着撞翻了两扇屏风,直直就要向着陆扶光扑去,而紧追在它身后的,是一个口唤”美人!美人!”的赤足小郎,他拎着湿透沉重的袍尾,在它撞开最后一扇屏风的刹那将它飞扑压住,整个人“咚”地摔在了小郡主面前!
紧接着,他还没来得及抬头,小豹猛地将圆脑袋一甩,上面的水全甩进了他的眼睛里,疼得他立马扑腾着松手捂眼。猫般大的小豹借此彻底蹿到了小郡主的膝上,舒舒服服地窝着趴下。
“美人,你为什么总……”
小郎沮丧地揉着眼睛爬起来,眼睛里的模糊慢慢散开,这才发现面前居然坐着一个人。
他猛地吸进一口气,正要大叫出声,面前珠翠华服的闭目少女便仿佛能看到般将手指竖在了唇前。
“别出声。”
美貌至极到能晃花人眼的小娘子轻轻说道。
“我不能被别人发现。”
“你……”
小郎四处张望,这才发现他闷着头追猫,竟失了方向,一头闯进了七堂兄的屋子!
可是……“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