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作冷淘的问事家娘子刚嫁过来不久,还是第一回来这赴宴的新妇。
见今日风暖,又得知府上金桂正开,她便特意让郎君拎了坛自家储好的泉水,在同窦大娘说过后、去采掇了许多桂花,为大家做了桂花冷淘。
洁净的桂花缀在清澈的冷淘上,味道醇香清爽又有意趣。
而大概是瞧阿柿讨人喜欢,问事家的娘子好意地在给她的冷淘上洒了厚厚的一层桂花瓣。
坐在阿柿身旁的少年见状,下意识便看向了小娘子的脸。
果不其然地,他看到了她的皱眉苦脸。
少年的指尖在瓷碗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在问事家的娘子背过身时,悄悄抬手,将自己这碗桂花瓣少的冷淘换给了阿柿。
小娘子果然惊喜的冲他露出了小虎牙。
随后,她持箸悄悄将浮着的零星桂花拨开,夹着劲道刚好的冷淘入了口。
因为留意着她,少年很快发现,此时阿柿拿箸的右手十分靠近箸尖,跟个孩童似的,吃饭时有种天然的笨拙感,令人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吃着吃着,就让两只木箸散了架。
小娘子也像是意识到了陆小郎君在看她拿箸的右手,慢慢地将姿势纠端正了。
但吃着吃着,她的手就在木箸上又滑下去了。
她也不再改了,而是跟陆小郎君说着悄悄话地解释:“我阿娘说,老人们都讲,这人啊,拿筷子的手离筷子尖越近,将来便越会就近地留在家旁,不会远行。所以,她从未挑剔过我拿筷的样子。“
说着,她垂了垂不再那么圆的乌黑眼睛,声音轻轻地扒拉着碗里的冷淘:“但我如今却走得离家那样远,可见这说法一点也不准……”
这时,不远处,一名面有虬髯的粗壮男人正朝亭子跑来。
那是宝泉县衙的一个典狱,本已来了府里,但因临时有件公事、离开去办,这才刚刚回来。
席间的人看到了,便纷纷扭身笑着冲他吆喝:“老屠!跑快点!宴都开了!”
阿柿原本正默默地在一脸伤心,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猝然就僵住了,眼睛一动不动地大睁着,像是在努力地回想着什么。
她这样大的变化,自然引起了身边陆小郎君的注意。
在少年的注视中,愣了须臾的小娘子突然急急站起,手中的木箸匡当摔进瓷碗里,险些将碗里的冷汤溅出来。
“您不能吃!”
眼看人早已落座、说着“饿死我了”就下筷子夹鱼,小娘子仿佛急到顾不上礼节了,直冲到那个被称作“老屠”的典狱身后,扬手就将他马上要送进嘴中的鱼肉打得老远。
“您身上恐有疮痈!一旦食了鱼虾,极易使病恶化,稍不留意,便会神仙难救!”
疮痈?
几乎是在她起身的瞬间,陆云门便紧随跟在了她的身后。
见屠典狱一脸不明所以、手却不自觉般用力挠起了后颈,少年漂亮的眼睛动了动。
此时入夜,亭内昏暗,他道了一句“失礼”,随后索性从亭壁持了烛火细细察看,半晌才在屠典狱半掩于衣领和浓密毛发的项后、看到了一块不甚明显的溃烂。
他询问此事,老屠这才想起来道:“颈后我倒不知,但这几天,我后背确实长了些脓头疙瘩,有时会痒得我去挠。我家二娘——啊,就是我婆娘,因娘家来客,今夜未能来赴宴——她提了几次,要我勤着清洗换衣,我还未当回事。”
少年认真颔首。
这样听来,屠典狱这病还不算重,及时用药擦洗起来,应还会有好转。但若是多食了鱼虾这等发物,后果便不好说了。
因疮痈溃烂高热而亡的人,可并非一个两个。
转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小娘子见她似乎没有想说话的意思,陆云门便同屠典狱讲了这病的厉害,并强调,阿柿说的一点不错,屠典狱此时的确不可食用鱼虾。
屠典狱听了,虽然也有点儿在意身上的病,但他更难过的是他不能吃鱼这件事。
今夜府里办的可就是鱼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