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那等权臣,自然是下场凄惨。”
刘介看起来圆滑通达,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与陌生人议论当朝的宰相,可见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这人活到五六十岁还在起家官的任上打转,除了时运不济,恐怕自身的问题更大。
薛白问道:“我听闻颜家家风清正严谨,恭德慎行,为世师范,其门下风评很差吗?”
“家风再好,可位高权重啊。”刘介才躺下,很快又翻身坐起,拍着大腿感慨道:“你想啊,又是皇后,又是宰相,还有从龙之功,身边得聚集多少人啊,到了这一步,家风还有何用啊?”
“刘少府是说,颜家是权臣?”
“嘿,我可没说。”刘介虽否认,可神情显然是这个意思。
薛白问道:“这都是些泛泛而谈之事,你可有具体的实例?”
“那当然有,都死了多少人……”
刘介嘴快,脱口而出应了一句。
接着他也反应过来,这是驿馆的大通铺,人多嘴杂,而且他方才都自报过姓名了,如何敢议论当权之人。
他心虚地看了眼这大通铺上的众人,见都是些乡汉,个个睡得深沉,方才后怕地拍了拍心口。
“睡吧,我与你一介平民说这些做甚。”
这个老县尉,想聊天时自顾自地就把薛白喊起来,也不管人家刚要睡着。聊到薛白正感兴趣的话题,他偏是说睡就睡,也是个没眼力见的。
刘介虽嫌床板太硬,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还响起了拉锯般难听的呼噜声。
薛白清醒了些,躺在那心事重重。
他今日意识到自己前阵子的微服私访看到的也未必是全部的真相,因为他多少还是带了些人,行踪是能被大致掌握的。
可什么是真相?哪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人心隔肚皮,分辨一个人的好坏又岂是易事?
今日的见闻,让他对颜真卿的信任似乎动摇了些。
渐渐地,薛白还是睡着了,沉浸在各种汗臭味与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
再醒来时,旁边的刘介已经不在了。
薛白独自用了早膳便准备出发,驿馆的小厮殷勤地替他牵马。
然而,薛白看到小厮牵出的马匹时,眉头不由地微微一皱。
“这不是我的马。”他说道。
他这次骑来的是一匹大宛马,通体棕红,唯四蹄上的一小段毛是雪白的,名为“踏雪”,乃是河西走廊收复之后封常清进贡的,不仅跑得快,显耐力极好。
可此时,驿馆小厮牵来的却是另一匹马,虽也是棕色毛发,但额头上有一撮杂色,且远没有踏雪的神骏气质,隔得再远,薛白一眼就能认出不同来。
可那小厮却道:“怎可能不是?你看,马牌上这号码分明一样。”
“但这不是我的马。”薛白道:“把我的马牵来。”
“这分明是啊。”小厮十分肯定,道:“昨夜你来,就是我在门口迎的,把这匹马递给我,我栓在那,今晨我牵给你,从头到尾都是他。”
薛白盯着他的表情,见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怀疑,笃定的不正常,便不再搭理他,亲自往马厩大步走去。
“你这人!”
那小厮着恼,牵着马便挡在他前面,道:“你要做甚?不要自己的马,抢别人的马不成?!”
他这一喊,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这是官驿!留马送马都是有马牌的,不会错,不是你偷梁换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