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的就是猛药。”崔祐甫问道:“颜公近来为何许多事都站在圣人那边?”
颜真卿感慨道:“那也得是圣人有理才行啊。你曾是寿安县尉,我问你,你在任时最大的政绩是什么?”
“若不算我与圣人一起办了偃师的漕运大案,便是征税了。”
崔祐甫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朝廷衡量地方官政绩最主要的标准就是税赋,而县尉的本职之一就是催税。
“我在任期间,清点田亩、开垦荒地、修整吏治,使逃户归乡耕种,按时缴纳的租庸比前一年多了三成……”
“你看看这个。”颜真卿递过了一撂厚厚的公文,“你的功绩是不假,可你离任后不到一年,那些田亩与民户还在吗?”
崔祐甫接过,仔细翻阅,发现自己在任时缴纳的赋税数字颇为突出,是前后数年都没有过的。再看田亩,亦是如此。
看起来,就像是继任他成为寿安县尉的是个庸才,不到一年,就把原来回归乡里的农夫逼走了。
再往下翻,寿安县在册的耕田数量在开元七年达到最高,之后就在逐年下降,到了天宝五载,就已然比高宗年间还要少了,而上缴的租庸调却还在增加。而他在任时带来的增长,对比开元年间,只算九牛一毛。
“你当年的功绩,是高门大户给你送的礼。但改变不了那些百姓的命运,你走没两年,他们又全都拿回去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颜真卿说着,也想到了自己任长安县尉那些年,缓缓道:“徐徐渐进虽好,但也容易被蒙蔽,被阳奉阴违,大唐开国已久,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非大刀阔斧则不能示朝廷之坚决。”
崔祐甫道:“大唐并未到需要大刀阔斧的地步。”
“我们要的不是维护安稳,而是中兴,是治理出一个更加辉煌的盛世。”
崔祐甫不知所言,看着颜真卿,觉得他被天子影响得愈发深了,说话的方式也愈发像了。
而他也大概知道了他们的野心。
诸如修改唐律使主家三年才能买卖奴隶这样的方法太慢了,他们想把奴隶制废除了,让逃户无处藏身,让高门大户不能借此来隐匿田地与人口,这还只是他们要做的第一步。
***
这年秋天,朝廷又为增加参加科举的人数,多加了一道童试。
规定只要通过童试,就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不论年龄大小都可应试,童试又分为三场,第一场县试。
相比于以往选拔乡贡最大的不同是,朝廷为了鼓励贫寒子弟科举入仕,特意下诏,县试成绩优异者可进入县学读书,有号舍可住,按月发给粮食。
新政策刚开始施行,颇多人都在观望。而原本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不是国子监就是乡贡,早已有了科举的资格,因此,参加童试的大多都是一些才学平平,对仕途并未抱有期望之人。
开试当天,砚方非常紧张。
他到了寿安县的考场,听到周围的议论,大多数都在说,只要能成为县学的廪生也就知足了。
“袁志远。”
“袁志远。”
小吏连唤了两遍,砚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应道:“是我。”
“搜身吧。”
“是。”
他就这样带着新的名字走进了考场,回头看了一眼,杜五郎今日亲自来了,站在杜五郎身后的则是他的爷娘。
转眼,到了县署放榜的日子。
“袁志远!”
“看到了,我看到袁志远了!”
袁志远抬着头,愣愣看着名单,从最后开始往前数,过了好久才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又从前往后数了一遍,发现自己是第十三名,顿时更加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