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颜泉明向颜真卿道:“前几日,张垍过世了。”
“如何死的?”
“当是寿终正寝了。”
颜泉明其实知道,当年是颜真卿通过张垍查访了大量三庶人案的知情人,最后找到了郭锁,力证了当今天子的正统。
但偏偏因为天子是颜家之婿,若旁人知道是颜家找出的郭锁,会使此事缺少了信服力,因此,颜泉明一直瞒着。
“知道了。”颜真卿对张垍之死没有反应,“你去歇着吧。”
“喏。”
待颜泉明退下,颜真卿闭上眼,抚着额头,显出了疲惫之色。
他回忆起了那个与张垍见面的午后。
“你不必抱有期望,假的就是假的。”张垍道,“若说他是薛锈的外室子,唐昌或还认不出。但唐昌怎么可能认不出李瑛的第三子?张九龄、贺知章收养那些落罪者多年,唐昌又不是没见过那些孩子。”
张垍当时说到这里,眼睛里显出讥讽之意来。
“你看,真相从来都很容易分辨,难辨的是权力啊,从唐昌为了助李琮登基而说谎的那一刻开始,真相就已经丢失,只有你还在乎真相,有何可在乎的?”
颜真卿告别了张垍时是失魂落魄的。
他终于确认了他的女婿、他的学生在冒充皇嗣,离篡夺李唐江山仅有一步之遥,愧疚让他无比的痛苦。同时还带着一丝不忍,不忍那即将到来的安定太平又要付诸东流。
那段时间,他想过亲手杀掉薛白的。哪怕这会让他的女儿伤心欲绝,但颜家可以为大唐牺牲。
恰就是那个时候,他收到了一个邀约,去见了一个人。
也就是与那人的那些话语,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了今天。
“颜清臣,太上皇问‘可否将大唐社稷托付于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武周之后,大唐还是大唐,重要的是中宗皇帝身上的血脉,还是中宗皇帝祭祀李氏祖先?大唐以德明皇帝、先天太上皇帝、高上大广道金阙玄元天皇大帝为祖,可李氏真是其后代?若千百年后,那座宗庙里供奉的依旧是李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那李唐依旧是李唐。”
“薛白便是李倩,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此事,我会教你如何找到他。”
“你是忠于社稷而非忠于皇帝的臣子,夺位用不上你,但要保李唐社稷延续,你是最后的手段。”
“如果到最后还不能骗过薛白,必然会激怒他,到时我与太上皇都不可能再说服他,唯有你,或许还有办法说服他。”
“好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场会面,忘掉你与张垍的谈话,也忘掉你我之前的谈话。你不能失败,独自一人带着这些秘密去做吧。”
……
次日,颜真卿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在桌案上睡了一夜,身上披着一件大氅,想必是韦芸担心自己着凉,却又搬不动自己。
今天是双日,没有朝会,他却还是入宫求见了薛白。
崔仲巍、张垍的死,让他意识到自己留在朝中,难免会落人口实,从而引起各种猜测,倒不如早日归隐,淡化掉天子登基之前的往事。
他怀疑,薛白已经猜到了什么,因此,内心深处其实是忧心忡忡的。
“丈翁来了,想必是为春苗贷一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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