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必过这样的日子?”薛白道:“难道不是因为沉醉于权力,无法舍弃吗?”
“我不是。”娜兰贞哭道:“我明知道不该想着你,可是,不由自主。我一直以来都是觉得让吐蕃与大唐相安无事,就是我对你的情意。”
“看来,你学会了。”薛白依旧是那不以为然的讥诮表情。
娜兰贞抹着泪,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委屈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我说了我的心意。”
薛白并未回应她,殿中遂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抽泣声。
渐渐地,薛白脸上的讥诮成了自嘲。
“陛下?”娜兰贞再次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
“你难道真以为这样能让我心软?”薛白道:“你明明和我一样,自私、野心勃勃、不择手段。”
“陛下有情有义,是仁义之君。”
“可知我是如何发迹的?我投靠奸相,攀着虢国夫人的裙带,秽乱宫闱……所有肮脏不堪的下作手段我都干过,才终于谋得了这大唐的皇帝之位。一直以来,那些对我的指责几乎都是真的。”
薛白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语气平淡,对自己的劣迹并不避讳。
“朕这一路而来,满是卑劣、无耻,你居然想以‘有情有义’来绑架朕?”
娜兰贞愣了一下,忘了继续哭下去。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因他英俊威严的相貌,依旧无法把他与他口中那个无耻的形象融合起来,于是她无法判断薛白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反话吧?
因为一直以来承受了太多,他当了皇帝之后终于发癫了,说这些反话是因为需要安慰?
“你不是这样的。”娜兰贞起身,小心地离薛白近了些,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喜欢权力。”
薛白看向她,忽然这般说了一句。
他眼神很坦然,似乎不仅是在向娜兰贞说,而是开始试着向天地剖明心迹。
“从一开始,我便城府深沉、不择手段、丧尽道德、无所不用其极,我厌恶有人凌驾于我之上,所以我一步步往上爬。我始终很清楚,没有权力作保证,一切情义都是虚的。”
薛白说着,愈发平和起来。
就像是一个穿着紧绷、不合身的衣服的人,终于脱掉了衣服,赤身站在那,显得十分的松驰与自然。
娜兰贞脸上的泪干了,呆愣愣地站在那,再拿薛白没有任何办法。
薛白道:“当时教导你,是因为你和我是一样有野心的人,你能乱了吐蕃,却没有振兴吐蕃的能力。”
“你……”
娜兰贞此前一直骂薛白背盟,也许在当时就已想好了,要让他有负罪感,等到今夜哭哭啼啼,或许能够打动他,可当他承认他的卑劣,他在她面前已毫无破绽,她遂不知所措起来。
薛白并不怎么在意她。
他享受的是眼下他重新成了自己的时光,不会被“圣明天子”“仁义之君”“虚怀纳谏”“正心明德”等等一切的框架束缚。
他说这些,是让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满是野心、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心境里,觉得自在。
至于娜兰贞怎么想,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烛光摇晃了一会,薛白看了眼桌案,找回了状态。
就像是一个赤膊的人披上了宽松舒适的皇袍,他依旧是这百废待兴的大唐的国君。
“退下。”他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