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当我不知吗?王尚书在河东就已假托营建寺庙之名,散出公文,使僧侣敛财募兵,意在谋逆。”
杨炎官虽小,气势却很强。而且是真的拿出了证据,把王缙理佛所花费的钱财查证、统计了出来,厚厚的账册“啪”一下就甩在案上。
“十万余贯的支出,若说不是图谋大事,谁信?!”
“我笃信佛法,甘心捐赠。”
“甘心助妖僧欺男霸女?”
“不空如此,并非天下僧侣皆是如此。”
王缙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目露悲天悯人之态,倒显出了佛性来。
杨炎态度强硬,若非是权职不够,几乎就要当场把王缙拿下。但他没得到这个命令,遂搜了王缙府邸,拿走了账册、地契、书信,说是要查一查王缙到底与大慈恩寺是否勾结,有没有共同欺占的田亩。
如此一来,王宅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面对这种情形,王缙始终端坐在大堂上,闭上眼,一言不发。
他手里什么都没拿,但手指却有着小小的动作,仿佛在轻轻拨动着佛珠。他口中无言,但嘴唇微微张合,似在轻声诵念。
不知过了多久,杨炎终于是带着人押着成箱的文册离开了。
一个和尚也不知是从何处出来,缓缓到王缙身后,叹道:“是贫僧连累了王公啊。”
这和尚法号含光,很早以前就与王缙交情甚深,这次因被朝廷要求还俗,他却希望能继续修行,不想种田,于是逃到了王缙家中避难。
“与禅师无关。”王缙道,“此事关乎权、关乎财,唯独与佛法无关。”
“王公的处境只怕危险了。”
含光和尚双手合什,道:“贫僧虽是化外之人,对朝堂之事却也略有所闻。太子殿下为奸臣元载所蛊惑,对佛门赶尽杀绝,究其根本,还是元载借机排除异己。”
王缙一直表现得很平静,可当他睁开眼,眼神中却蕴藏着怒火。
他其实很愤怒,这种愤怒并不是因为杨炎的那些话,而是薛白下令灭佛,就已经点燃了他的怒火。
这是信仰的冲突,无法调解。
因此,当得知那個诏令的瞬间,他心里就已经不再支持薛白了。若当时他还是河东节度使,他一定不会奉诏,而会选择在河东保护寺庙、僧侣,正面反对薛白,之后,他很可能会选择别的皇子。
可惜的是,他已经被调回长安担当工部尚书,手中无权,什么都做不了,空有一腔怒火。
今日,杨炎一番话最大的影响是把他逼向绝境了。牵扯进了谋逆大案,接下来面对的很可能是抄家、流放。
王缙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奋力一搏。
含光能感觉到王缙的愤怒,遂继续道:“贫僧有个疑问,圣人以太子监国,可太子毕竟年轻,不知倘若太子有错处,当由谁来纠正?”
一句话,王缙不由回头看向了含光,只见这和尚宝相庄严,但眼神颇有深意。
***
傍晚,李岘回到了宅中。
他才进门,已有仆婢禀道:“阿郎,有客来访。说无论如何都要见阿郎,已在偏堂等了很久了。”
李岘问了两句,亲自到了偏堂,却见是李珍坐在那里。
两人都是宗室,一个爵位高,一个权职重,遂也不论那些虚礼,李珍开门见山就说了他的来意。
“那位才入主东宫多久?立足未稳,甫一监国就敢灭佛,昏招,但我没想借机对付他,我与佛门没关系。可结果呢,他灭佛就灭佛,还不忘排除异己,办出谋逆大案来,这是何意?把刀架到我们头上来?”
李岘道:“你要易储不成?”
李珍道:“不是我要易储,他现在犯了众怒。是满朝官员都渴望圣人或太上皇能出面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