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深了想,太上皇、圣人皆为薛白挟制,薛白若想让他们吃点苦头,是很容易的事。若为他们考虑,倒不如答应恢复旧历。
其实,颜真卿反对此事是为薛白好,恐他沾上权臣的名声。而若真为太上皇、圣人好,倒不如答应下来。
“我想通了,天长节不必办为好。”李泌终于改了口。
若是别人,难免要找补几句以挽回颜面,可他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说罢,向薛白行了一礼径直告辞。
这宰相当得,他似乎很不开心。
韦见素不由叹息一声,知此事已成定局,不是他所能阻挡的了。
很快,在八月初五之前,朝廷下诏,废除了圣人制定的时历,依旧沿用旧历。
民间原本就不习惯改历,对此自是拍手称快。
原本偷偷摸摸准备好的各种年节、上元节用的物件也都可以拿出来了。至于中秋,他们早就偷偷地过了。
由此,长安城的气氛忽然热闹了起来,街市上很快有了更多扎花灯用的各种材料,隐约可见开元年间的光景。
但对朝廷官员们而言,这件事更深刻的意义在于,监国太子否定了圣人的时历,也就否定了圣人的功绩,确立了他自己的权威。
***
上元元年,十二月初。
一个四十岁左右年纪,衣着朴素,气质沉静的男子走过青门大街。
他正是刚刚被召回长安担任京兆尹的杨绾。
杨绾出身弘农杨氏原武房,他天生聪慧,四岁时有次家中晚宴,席间行酒令,让宾客用音韵四声读出在场的器物,当旁人都被难住时,杨绾指着烛台说出了“灯盏柄曲”四字,因此被寓为神童。
民间有個说法,刘宴、杨绾、李泌、薛白,乃是天宝年间的四大神童。
这日杨绾归京,路过东市,只见里面热闹非凡。其中有个老妇已是满头白发,犹带着小孙子在贩卖花灯。
“这位郎官,买两个花灯吧,马上要过年了。”
杨绾与老妇对视了一眼,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虽出身不差,祖父官至户部侍郎、国子祭酒,父亲官至醴泉县令,但他父亲早丧,一度家道中落。他侍母极孝,正是为了让母亲衣食用度不缺,才去考了科举,高中进士。
若非如此,像他这种名门世族的子弟有一部分都是不屑于科举的,认为门荫才是正途。而科举从入场考试开始,就要让那些贱吏搜自己的身,使尊严失于下等人之手,岂是男儿大丈夫所为。
杨绾与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捱过穷,行事俭朴务实。
他向那卖花灯的老妇走了几步,双手往袖子里掏了掏,却发现没带钱财,只好苦笑着止住了脚步。
正此时,一个俊美的三旬男子从旁边过来,径直走到了摊子前。
“郎君,可要买花灯?你挑挑看。”
杨绾正要走开,却听那三旬男子道:“你这些花灯,做工用料倒是都不错,只是灯纸上的花样太丑了些。”
听他嫌弃老妇的花灯,杨绾不由停下了脚步,暗忖他不买东西反而挑剔起来。
接着就见那三旬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毛笔,向老妇道:“可有颜料,我替你添上几幅画,保管你卖得好。”
老妇不免犹豫。
“放心,若画得不好,你的花灯我全买了。”
于是,老妇赶忙拿出颜料让这三旬男子作画。
杨绾愈发来了兴趣,就在一旁看着,只见对方落笔行云流水,很快在花灯上勾勒出一幅松石山水画。
那画虽是寥寥几笔,却像是将山间的真景都移到画上一般,实在是名家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