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也洒脱,搁下酒碗,道:“我听闻你卸下兵权,要回长安,本打算来劝你一遭。现在你既安全无虞了,这等勾心斗角之事,也就无甚好谈的了。”
薛白原本还以为李白是不愿再当转运司这种繁琐衙门的官,此时方知自己是误会了李白的义气。
彼此之间无话不谈,他把这想法说了。
李白哈哈大笑道:“我确实是又辞官了,转运司那些俗务磨人得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也难为他狂放不羁,换作旁人,再觉得俗务磨人也不会真的辞官。更不会在辜负了薛白之后还把这件事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薛白摇头轻叹,道:“太白兄有志于大功业,岂可如此率性而为?”
他不止一次听李白说过,平生志向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对此,他也有心提携李白,可每次相见,总觉得李白太过孤高,还有些眼高手低、愤世嫉俗,这不是为官者应有的作派。
“我与你是两类人,我一辈子都想着能‘谈笑安黎元’,既要一展抱复,也不可失了本性。”
李白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碗,也给薛白倒了一点。此时才发现,薛白的那碗酒到现在才少了不过一口。
薛白抬手挡了挡示意不需要更多酒了,道:“是啊,太白兄想要‘大鹏一日同风起’,可我自知是一只蝼蚁,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蝼蚁爬到了高处,总怕一阵风吹来,又把它吹下去了,不敢有丝毫懈怠,委曲求全、摧眉折腰事权贵。”
这确实是薛白一直以来的心态。
他不像李白天性开朗乐观,凡事总是思虑重重。可他常常也羡慕李白,那般不羁洒脱,视高官厚禄为粪土,活得自由自在。
“伱岂能是蝼蚁?”李白摇头不已,“你是皇孙贵胄。”
“我的起点就是一个卑贱的奴隶罢了。”薛白随手入怀把身上的印信拿出来丢在桌上,道:“这些年苦心孤诣才谋来的。”
抛开了印信,也就抛开了身份。
李白伸出手,拍了拍薛白的肩,道:“如此说来,我便不羡慕你了,我出则以平交王侯,遁则以俯视巢许。天生我材,岂可为功名富贵失了本心?”
“太白兄是天才。”
两人碰了碰碗。
李白酒到醺醺然,到火灶边捡了一根枯枝就舞起剑来,还要薛白给他赋诗作歌,增加气氛。
也只有他,在薛白成为雍王之后,依旧待薛白如初,确实做到了平交王侯。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酒肆的老者还在呼呼大睡,没有被吵醒,浑然不知今夜在自己这小小的酒肆内有了怎样的诗。
末了,李白剑舞罢,把手中的枯枝一丢,道:“我辞了官,打算到扬州接了家眷继续隐居。这场酒,就当是来与三郎辞行。”
他大老远赶来,竟真就是饮酒赋诗,然后告辞而去。
薛白看着他的背影,遂也在心中问自己,若不是为权力所累,自己此时此刻更想做什么?
不知是否因为有些醉了,他心头浮起了几道倩影,还想起了与颜嫣打的那个赌。
渐渐地,他想着想着,脑海里有一个计划之外的新的决定愈发地清晰起来。
“太白兄。”
李白回过头只见薛白饮尽了碗里剩下的酒,快步跟了出来,还不忘把酒肆的门给关上。
“我与太白兄一道去扬州。”
“三郎莫非要提兵南下?”李白道,“是担心永王不攻长安城,转而顺江而下?可永王檄文称是清君侧。”
“不带兵,朝廷并未命我平叛,我不可轻动。”薛白摆摆手,道:“不过是南下扬州处置些私事。”
反正李琮没有下旨让他统兵,近来还算空闲。且他既然已走到黄河边了,也不差再往南一趟。
李白便表示薛白若是担心家眷,他可以与宗氏一起把颜嫣护送到范阳。薛白却主意已定,打算亲自南下。
换作旁人,这么大的事,必然不敢担。唯有李白,竟也不再劝薛白,欣然答应与薛白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