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相?”
颜真卿回过头来,发现将士们已经围了过来,全都在看着他。
杜有邻也在,刚从别处过来,恰听了这消息,一双老眼通红。
“至少,叛军在年节之前,不会进攻长安。”颜真卿收起了沉重的神情,以泰然自若的语气道:“我们还有时间。”
安抚了众人,他才回了中书门下省,走进衙署,那封要写给颜嫣的家书还铺在案上。
颜真卿看着它,不由恍惚,想到薛白厚着脸皮要认他当老师的情形。
“老师。”
“莫再唤了,我不是你的老师。”
不知何时,有吏员进来,问道:“颜相,家书还带吗?”
颜真卿摇了摇头。
他艰难地迈开脚,自顾自地上前,拿起那墨水已经干了的毛笔看了一眼,重新磨墨。
本是想继续写家书的,可实在不知该如何与颜嫣说此事。
末了,笔尖落下,先是写了四个字,
“祭婿薛白。”
之后,他干脆笔走龙蛇,不再收笔了。
这次写下的却不是楷书,而是行书,甚至根本不管笔墨工整与否,情绪一起,笔锋已如流水一般泻出。
同时也将他满腔的忿郁之情倾泻而出。
“维天宝十二载,岁次癸巳己亥朔廿八日,师……”
写错了一个字之后,颜真卿随手就将它划掉,继续写下去。
他方才写这年号时是有些气闷的,气圣人自改了年号起,便耽于享乐,不再悉心治国。
此事他感触极深,因为就在挖出祥瑞的灵宝地界,他亲眼看到唐军中伏,一声天雷之后伴着巨石滚落,砸死了无数兵士,也砸碎了“天宝”这个年号。
天宝天宝,由灵宝而起,由灵宝而终。然而,苍生何辜?
这便是圣人所谓的“改年为载,功盖尧舜”吗?
由此,颜真卿负气地写下了李琮封给他的一系列官职。
“岳父银青光禄大夫,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颜真卿,祭亡婿常山太守薛白之灵,惟尔挺秀,英隽异才……”
脑海中那些旧事不停翻涌,往日里总被他嫌作不成器的学生,如今才知他的好处。
过去从不曾开口的称赞之言,如今倾洒而出,一直写到薛白与颜嫣的婚事,之后,话锋一转。
“新婚燕尔,琴瑟在御,方期戬福。何图逆贼闲衅,称兵犯顺。”
文字写到转折处,颜真卿的情绪是大转折,“福”字饱满如五谷入仓,“逆”字已有了怒气显现,再写到“犯顺”,墨水用尽,笔锋却更烈,仿佛把纸也划裂了一般。
其后,详述了薛白于平叛之中的诸多功绩。
“河北方炽,人心屡摇,履艰危之际,贞节弥坚,率振荡之众,势动中原……”
他写得心情激荡,随心所欲,字迹时疏时密,战况激烈处便写得密不透风,给人以喘不过气的感觉。写错了便一笔抹掉,行文疏阔,像是随着薛白渡过黄河,转进河南。
“开封拒敌,伸威方厉,邙山突围,筹策迈伦,洛阳擒贼,建殊功于大唐,事临垂克,突遘陨丧。”
写到薛白之死,颜真卿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