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薛白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脚步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公辅方才与杨光翙达成默契了?任杨国忠平息事态,请东宫出面主张追查此案。”
“我是说,杨国忠软弱,我们只好请求东宫。”
这两句话结果相同,给人的感受却天差地别。
薛白只是敲打一下元载而已,道:“是我小人之心,失言了。我认为行刺王节帅之主谋,必是安禄山,方才那名俘虏或可为人证。”
“他未必会招供啊,这些凶徒完全扮作了南诏蛮夷。贸然指证安禄山,恐让圣人不喜。”元载先是提出了顾虑,又道:“但我可劝太子出面,到时薛郎可试试审问那俘虏。”
“好。”
薛白很快就接受了元载的提议。
回程的路上,元载思忖着薛白的态度,却还是有些疑惑,遂向王韫秀问道:“你与薛白都聊了些什么?”
“他准备对安禄山发难了,这也是阿爷的……遗愿。”
元载停下脚步,没有把王韫秀带回无头尸体旁,还体贴地把身上的披风给王韫秀披上。夏日虽热,夜里的山林却很凉。
王韫秀也显得异常冷静,缓缓道:“当年讨伐契丹,阿爷亲眼看到安禄山拥兵自重。此番他病重,最放心不下的是万一河东落入安禄山之手,因此务必要觐见圣人。”
元载叹息道:“我们明知道圣人不会见他的,我真后悔将他带出长安城。”
“薛郎说,南诏不可能有实力、有胆量派人刺杀阿爷,唯有安禄山。”王韫秀道,“我们得向圣人证明此事。”
这些,元载都能想到,倒不必她再重复一遍,他遂叹道:“难题就在如何证明啊,你与薛白可具体聊到了?”
“没有。”
元载觉得不对,他与杨光翙聊了同样的时间,所谈内容远不止这些,又问道:“你们方才聊了那么久,未聊到具体如何做?”
王韫秀微微一滞,抬头,目视着他,道:“你是疑我与他有染?”
“不是。”元载很确定这不可能,王韫秀不是那等人,更不会在阿爷死时与人谈情说爱。
但,正是因为确定这点,他愈发认为还有一些事情瞒着他。
“你信我便好。”王韫秀道,“我心很乱,我不想停下来,怕一停下我会哭出来,走吧,带阿爷回去。”
元载回头看了管崇嗣一眼,想到一事。他前阵子出城迎接王忠嗣,在驿馆留宿,就是被管崇嗣灌得酩酊大醉,如今想来,十分可疑。
***
薛白回了华清宫,第一时间觐见了李隆基,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是直臣,素来都是实话实说,因此,当李隆基问他对此事的看法,他明确地表达了对安禄山的怀疑。
李隆基知他们互相嫌恶,不以为意。
如今的朝堂上,东宫、杨国忠、安禄山三方势力水火不容,这位皇帝大概是知晓的,可无妨,三足鼎立是最稳当的,稳当的朝局才可架起天宝盛世。
“朕只看证据,休再妄加猜测了。朕问你,那具无头尸体真是阿训的?”
薛白正侃侃而谈,微言一愣,喃喃了一声“阿训”才反应过来,应道:“是王节帅的。”
李隆基微微一叹,挥手道:“去吧。”
今日没有牌局,薛白退出华清宫,一路到了杨玉瑶的别业。
远远地,有婢女看到他,连忙转身往内跑去,一边喊道:“郎君回来了。”
自从长安的虢国夫人府起火,杨玉瑶住在薛白宅中,她的奴婢们也将薛白当主人。总之,结义姐弟情分愈深,旁人不知,还当他们是亲姐弟。
此时迎了薛白,杨玉瑶便不满道:“本是想熬一熬你,你倒好,直接不见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