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薛郎与鲜于仲通一道回长安,路上务必要小心。”
严武道:“王节帅身边心腹将领几乎无人能随他回长安,最后是管崇嗣辞了朝廷官职,私下护送。我们担心的是,鲜于仲通恐将置节帅于死地。”
薛白听了,忽然在想当时让王忠嗣挂帅讨南诏是否做错了,与其让王忠嗣再立战功受到猜忌,不如让其默默守在河东,压着安禄山?但总不能任唐军在南诏损兵折将。
事已至此,这念头也就是一瞬而逝。说到底,以唐军的战力,征讨这种周边的小叛乱并不难,难的还是朝局。
……
两日后,薛白从益州起程回长安。
鲜于仲通押着阁罗凤回朝献俘,新任的剑南节度使李宓于是摆开阵仗,出城相送。
薛白回头看去,发现在这次南征中结识的许多将领都留在了剑南,还有很多留在了更远的云南。
他相信还有再见的一天。
出城十里,送行的队伍停了下来。鲜于仲通带队走在前方,薛白则故意落在最后。
“薛郎。”
忽听得一声唤,回头看去,两道尘烟由远及近,又是严武、高适。方才鲜于仲通在,二人不敢太近前,此时才敢单独来送薛白。
严武从袖子里掏了一柄匕首递了过去,道:“薛郎于我有知遇之恩,往后但有用到我的地方,任凭驱使。”
“好。”
薛白不与他客气,接过了匕首,晃了晃,收入行囊。
高适爽朗大笑道:“我与严季鹰不同,我与薛郎是挚友,没有这些虚礼,今日就是来给友人送行。”
“高三十五郎小气。”薛白莞尔道。
他这人醉心权力,其实还是更想要那种“任凭驱使”的表态。
可惜,高适比严武要浪漫得多,没有那么多功利的心思,听了“小气”的评价,想了想,道:“那我赠薛郎一首诗吧。”
“好!”
说是要赠薛白,高适诗意上来,目光却是望向了更北方,喃喃道:“这诗,便名为《从王节帅征南诏》。”
严武听了,脸色顿时严肃。
他们对薛白是义气,对王忠嗣则是敬佩且担忧。
风吹过官道上的沙尘,高适的声音沉郁,开口吟了出来。
“圣人赫斯怒,诏伐西南戎。肃穆庙堂上,深沉节制雄……”
薛白并不喜欢这诗的开头,觉得高适世故了,不如以往敢言。但听着这诗,渐渐却陷入了回忆中。
“鼓行天海外,转战蛮夷中。梯巘近高鸟,穿林经毒虫……”
那一路南下之时很痛苦,死了很多人,但脑子里其实是麻木的,没有想太多,更没什么好抒情的。反而是事情过去之后,再听高适以诗叙述出来,才忽然感到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同袍无比珍贵。
“饷道忽已远,悬军垂欲穷。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
除了开头几句,整首诗没有太多的歌功颂德,多数的笔墨都是描述了行军时的艰辛。
高适似乎想借此,乞求朝廷放过王忠嗣。
“临事耻苟免,履危能饬躬。将星独照耀,边色何溟濛……”
他吟到后来,脸上浮出了骄傲又悲哀的神色,末了,一诗念罢,向薛白深深一揖,却是再无一言。他想说的都在诗里了,为将帅者的壮志、艰难、荣耀。
薛白听懂了高适的心意,郑重点了点头,扯过缰绳,驱马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