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问道:“不如听听殿下能给你多少荣华富贵?”
“真是无福消受,没有为了我自己的富贵就把弟兄们往死路上推的道理。”
若要富贵,高崇不是没有给樊牢许诺过。
樊牢在怀州当班头时,早见识过官绅有多轻贱他们这些下民。真答应卖命,等活生生的弟兄成了牺牲品,权贵们在乎吗?
我知道这事由不得我,只求县尉体谅,帮忙向殿下解释一二。”
薛白看了一会樊牢的眼睛,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来河南府,想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在思考什么人能成为他现阶段的支持者,世族总是逐利,虽能够拉拢旁支庶系但总容易摇摆,贫民还需要时间成长,私心太重的人他还收买不起。
在这个薛白一无所有的阶段,他能收买的必然是底层,而底层中有能力、有力量的往往懂得聚在一起找出路,其中贪利的往往已经为各个利益集团所收买……剩下的,才是他要找的。
薛白不是为了对付高崇、高尚才跑来招安樊牢,如今就是高尚死了,偃师的世绅也已经意识到他这县尉野心不小。重要的是他需要有自己的人手、做成自己的事业。
“我可以替你解释。”薛白道:“但就算殿下体谅你,你们就能活得好了?从你们走私铜铁开始,就注定成为别人的刀了,你难道以为此事天衣无缝?我告诉你,骊山刺驾案,圣人震怒,已经查到你手下不少人与刘化是同乡了!
樊牢对这个层面的事情完全不知,根本无从分辨。
薛白道:“皇孙早知安禄山之逆心,我来便是冲着高崇,如今他已授首,逆贼成不了事。但你们怎么办?若高崇不死,他为避免牵连到背后的边镇势力,还不是拿你们顶罪?你们罪该万死,皇孙宽仁,方好言相劝。”
你呢?干着杀头的买卖了,死到临头犹不自知,打着爱护弟兄之名掩耳盗铃?!
“我……”
“既把头绑在裤腰带上做事,与其小打小闹,不如做天下最大的事业。付出的都是同样的力气,押上的最多是一条命。何不轰轰烈烈,名扬千古?!”
樊牢被说得乱了心神,嘴里下意识拒绝道:“县尉太高看我了……”
薛白道:“相信我,殿下与你想像中完全不同。他是宗室之中,最愿意站在你们这些苦哈哈一边的人。你当过班头、催过税,应该明白大唐之弊疾,我过潼关时遇大雨,黄河水急,几个渔夫为了能多卖几条黄河鲤,趁着大雨下河,被河水卷走了五人,只留孤儿寡母在岸上恸哭,分明他们前一日每人挣了五十钱,且家中尚有田亩,为何还非要在暴雨之中下河?
归咎于他们贪心?但我到偃师县,在农户家中看了他们的生活,替他们把每年承担的税赋、和采算了算,得出一个道理——苛税猛于汹涌的黄河。
你方才说,官仓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多,弃田谋生的苦哈哈也越来越多。我们看到的和你一样,大唐像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病了,租庸调已实施不下去,像是病人呼吸不了,看似病疾在肺,不对,病疾在脑。殿下欲一扫陈旧疾、振奋天下,需要帮手。你方才说神仙打架,凡人帮不上忙,错了。殿下谨记太宗之训,‘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樊牢许久无言。
他未必能完全听进去薛白这些话,但能感受到薛白的诚意,居高位者对他们这些贱民的诚意,他平生还甚少遇到,比如高崇劝他走私铁石之时说的是“我是何身份?我尚且不怕,你们有何可怕?”
“再说些实际的,你们有一身气力,缺的是官面上的保护,我可以给你们。
薛白说着,踢了一脚那箱铜币,道:“就像你们空有这些钱币,但花不出去,过得真的好吗?岂不像是藏在暗洞里偷粮的老鼠?”
樊牢还在犹豫,外面忽有人喊了一声。
“帅头!”
樊牢清醒过来,喝问道:“何事?”
“偃师县有人来找你。”
樊牢听后,转头看了薛白一眼,有些疑惑。
薛白已知来的是谁,笑道:“见见便知。”
樊牢点点头,遂往外去。
他这里也不是什么守备森严的地方,薛白出了屋舍,招过老凉、姜亥,低语道:“我们也过去看看。”
薛白没走得太近,站在山林处看着樊牢与一人相见。
探马出身的老凉摸过去听了,来的是宋家的一个小管事,名叫宋添贵,曾来过二郎山与樊牢交代铜料之事,今日来却是替高尚传话的,为的是高崇之事。
此事没有人比薛白更清楚原委了,懒得过去多听,直到有争吵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