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这日的三十余户开始,渐渐有更多的逃户得知新县尉不追税赋反而给田,便开始投奔这位新的县尉。
待此事逐步酝酿,传到吕令皓耳朵里,他对此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胡闹!”
即使是除掉了高崇,吕令皓也没有拍案怒,这次却是没忍住。
“你身为县尉,最重要之职责便是为朝廷征税,其次为捕贼。何为贼?逃户偷窃国库钱粮,乃蠹虫、盗贼,你不将他们捉起来,反而要县署账上出钱供养他们?反了天了!
这次是真触碰到吕令皓的利益了,若县上钱粮充裕,他挪用的钱粮便无人能查到,且接下来还能继续挪用。可一旦薛白开始给逃户田地,很快就会没有可供开垦的荒地,到时被无田的贫农裹挟着,必然要重新丈量田亩,若到了那一步,冲突一起,谁都没有退路,只能你死我活。
换言之,吕令皓已经意识到,薛白站的位置错了,站到了他与整个偃师的对面站到了逃户中间。
逃户是什么?逃户是罪犯,一个官员,与罪犯站在一起,不是“反了天”是什么?
在吕令皓的眼里,高崇真的不是反贼,高崇把重要的物资送到边镇,送到圣人最倚重的节度使手中,抗击胡虏,其实是大唐的英雄。
当然,高崇赚了私益。薛白带着贵妃的恩宠下放到地方来,构陷高崇,吕令皓一句话也没说,他明知这件事薛白做得不体面,却还是得给薛白一个面子。
但今日,他不能让薛白走到了造反的路上,那可比县官之间的权争要严重一百倍,那是背叛!
“你若是为了政绩,开田二三十顷也就是了,当年张江公也只开田三百四十顷。
你难道还能超过张曲江公吗?为官者,得有度。你现在停下,还算是在该有的分寸当中。
薛白问道:“可若是停不下呢?”
“停不下?那你如何安置这些逃户?”吕令皓道:“我让你把他们安置到县牢里!”
“他们犯了什么罪?”
“逃税了啊!说了这么多遍,你如何就不懂呢?”
薛白倒是很有耐心,问道:“那是否有可能,是朝廷的税制错了?高门大户、寺庙,想方设法地逃了税,所有重担落到了无能为力的平头老百姓身上……
“你这个想法就错了。”吕令皓道:“朝廷不收税能行吗?外寇要抵御,治安要维治,朝廷若收不上来税,如何安抚地方,天下就要大乱了啊!右相居相位十余年,圣人称其能,因右相能收税,便能保天下太平盛世。你说,本县这道理,有错吗?”
“道理是不错,但看向谁收……
“你想向谁收?!”
吕令皓忽然暴喝一声,解开身上的官袍,露出里面那件打着补丁的春衫。
“你不向奸猾的逃户收,不如来向县令收罢了!”
薛白看着那补丁笑了笑,道:“依县令所言便是。”
郭涣一直在花厅外守着,听得里面两位县官没有谈拢,连忙上前解围,生怕薛白再说出“那就请县令缴税”使吕令皓下不了台。
都是为了公务,都是为了县中百姓好,万不可伤了和气。当然,当然也没有伤了和气,今夜可否让小老儿宴请明府、少府,共饮一杯如何?
都是为官之人,涵养自然是不差的,吕令皓收放自如,很快便收起了怒意,抚须道:“若非为了治下父老乡亲,看本县管不管他胡闹。
薛白亦有官员风度,应道:“县令确实是有苦衷。”
“同僚相互体谅才好。”郭涣笑得灿烂,招呼道:“且去共饮,谈谈给县尉升迁之事。”
吕令皓虽然举荐薛白不成,既不据实相告,脸色也是丝毫不变,恍若薛白往后升迁了都还是他的功劳一般。
“天色还早。”薛白道,“不如到回郭镇上,请郭录事为我引见郭太公如何?”
吕令皓、郭涣俱是一愣,再次感受到了与薛白之间的不融洽。
薛白为何忽然想见郭太公?总不至于是料想到郭太公打算在他调任后占下那些新田吧,眼下可还没有任何动作,如何能看得出来?
好在此时有小吏赶来称发生了命案,郭涣遂道:“不巧,县尉先去捕人犯,我与伯父先说一声,待做好准备了,再请县尉光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