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除了摧毁良田屋舍外,更毁了城中不少医馆药铺,导致不少药材都深埋地底不见踪影。
天塌地陷,从乱石堆中侥幸活下来的人不少都身受重伤。人三天三夜不吃饭,光靠喝水或许还能侥幸活下来。但身体受了重伤,三天三夜没有药物医治,却只有一个“死”字。
不过短短两日,已经有上百名被商会众人从废墟中救出的百姓伤重不治。
但主路被堵,只有一些极其艰险,甚至只能通一两个人的小路,根本没办法把大批物资运进来。
这事一直是压在陈司悬心头的顽石。
他进屋后坐在那用些湿透了枯枝木头燃起的火堆旁烤火,滚起的浓烟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连眼睛也熏得生疼,几乎要很克制才不至于被熏出泪来。
陈司悬一边咳嗽,一边闭上眼睛。
眼下的境况很是糟糕,糟糕指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县的老百姓。
医食短缺,还有不知道何时会卷土重来的地动。巨石封路,要清理出来只怕得半个月的功夫,逃也无处可逃。还有些老百姓,眼见这会不地动了,以为暂时安全,折返回已成废墟的家,试图在那断壁残垣中寻摸出来一点吃食和一点家底,却又被突如其来的动荡吞没。还有的人不过五六岁大小,家中亲人俱亡,只知道不停地哭,没有人会再顾得上他……
这些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如若官府早些示警于民,早早将人疏散,至少那些人的命或许是可以保住的。
临行前,父亲将他的七言金令给了三哥。那金令是大俞朝当今圣上登基后亲手赠予父亲的,上头只有寥寥七个字。所以称作七言金令:见此令如朕亲临。
这个亲临,便直接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枚金令这些年父亲从未离身,而今交给陈司靖,谁都知道是何用意。
陈司悬知道三哥的脾性,当年陈司靖初去军营时便被授予军职,手下管着三百号人。纵是这只有三百号人,他们也并不服他,都道他是世家子弟,无非是来军营中混个一年半载后好回朝中混个武官当当。甚至有人设下赌局,赌陈司靖训练几日后就会称病不干。
熟料陈司靖在军营的每一日,不仅军纪严明从不懈怠,更有雷霆手腕,凡有不服的人都可以挑战他。他的威望,是他在军营里靠自己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后来更把这三百号人都练成了战场里最所向披靡的刀。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三百精锐,说是有了兄弟之谊也不为过,但当年其中有一人肆意骑马践踏农田,屡教不改,陈司靖直接顶格处罚,亲手行刑处死。
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陈司靖眼里容不得沙子。从来都是如此。这一点,陈家的子女,个个都是如此,个个都随了陈国公。
陈司悬不用想象王原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怕他的下场没有那么惨,才叫便宜了他。
这些年陈司悬的杀心,也只动过两次,一次是对着于介,一次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狗官。
心中这面对现状难求出路的悲怆,还有对这人的杀意,倒让陈司悬的咳嗽更加剧烈了。
陈司悬只觉得喉头一阵猩甜,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口中,他忍了一忍,想将这股血腥味压下。
但这并非是他想压就能压的,陈司悬哪怕已用极快的速度想封住自己的几处穴道,这口中的猩红还是吐在面前的火盆中,让那要燃不燃的湿柴上添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陈司悬怔愣地看着那柴上的血,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抽去,他下意识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
擦完后他又想起来,这是之前宋墨玉送他的。他的阿玉说她不会绣什么帕子,于是在绣坊挑了又挑,挑了一块最好的素帕,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悬字。
而他刚才擦去的血迹,正在那个悬字上,看得让人刺目。
陈司悬侧耳听去,听到了陈平的脚步声,他把帕子收了起来。
“公子,陈幕去组织人清理巨石了。我等已收到三公子回信。他们现下还与慈幼堂的人共在舒县支援,已经分出人手过来,届时两边一道清理路障,想来很快就有眉目。”
陈平回道。
慈幼堂是官民共办的一处善堂,专门收容一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还有弃婴。这次他们也加入到了陇州的救援中。
陈司悬点点头,睁眼看向陈平,却发觉他欲言又止:“还有何事?”
“我刚才在外碰到璧山县令何启,他说这几日忽然多了许多相同病症的病人,极有可能是瘟疫。他们商议后打算把县城往南的地方设成疫区。”
“嗯。这疫病有何特征?”陈司悬问。
陈平的声音相当艰涩,有些说不出话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