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朕还没有颠覆大齐,那时的风言风语已经足够难听了,你可有听过她的亲生父亲、亲弟弟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是如何辱她的么?”司徒云昭眼底无端地泛起猩红,仿佛是记起那字字句句,比无数箭矢扎在身上还痛些,她拔高了音量,头一次情绪显得有些失控,“民间那些文人口诛笔伐,粗俗之人口耳相传,你以为他们会歌颂长公主与朕的爱情么?!旁人如何辱朕,都无妨。这些年来,朕听得多了,也不在乎。她一个白璧无瑕的女子,你要她如何忍受这些污言秽语?你不了解她么?她何时会去责怪旁人?她只会一次次在这些话语里引咎自责,再陷入那个家国天下、怨恨自己的怪圈里。”
“朕自然也可以将所有罪责担到自己身上,朕可以说,是朕将她强抢而来,这样百姓只会觉得朕是个昏君,不会怪罪于她了,可是她绝不会让朕这样做的。任何坏事,她都不会让朕一个人去承受。”司徒云昭不自觉将目光放柔软。一次次,自己遇难,无论对自己而来的是箭、是刀,司徒清潇从来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若是语言的利刃,也是一样。她永远会站在自己身边分担,或是站在自己背后安慰、支撑,亦或是直接挡在自己面前。
“防民之口,难于防川,无孔不入。朕不能将她禁锢在这,让她听那些流言蜚语。离开长京,虽然远,可是可以远离尘嚣,远离流言,没有权力的倾轧,那才是她最喜欢的日子。”
司徒云昭知道,一直以来,她们都是不一样的人,一个身在权力顶端,一个却向往于世俗之外。
司徒云晴愕然失色,哑口无言,她的确从未考虑过这些。
司徒云晴身在司徒云昭的羽翼之下,从没有经历过那些刀山剑树的日子,甚至都没有听到过这些,她磕磕绊绊,“也许,你们可以……不向外界透露你们的关系……”
“从前,朕还为王,她还为公主时,我们可以不必向任何人交代我们的关系。可如今朕为一国之君,以后的日子,就永远离不开这皇宫了,朕有私事可言么?”司徒云昭拿起案上礼部送来的名单,眼神凌厉,“日后旁人再送上一份世家女子的名单供朕挑选,再让朕议立皇夫,你让她如何自处?还是朕一生将她藏匿在后宫里,像豢养一只见不得光的金丝雀一样,让她不见天日,让她日日在后宫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着朕的宠幸?她才二十五岁啊。我们两个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朕做不t到,她也做不到。”
“可是您为何要赶她也去幽州行宫?宫变那日,您为何要那样做,要那样说,孟相都听到了。我知道,阿姊,司徒氏的死根本和你无关。”
司徒云昭垂了垂眼眸,眼神暗淡,显出无端的寂寥来,“朕那样做,只是希望她恨朕,恨得彻底一些,这样便不会太过责怪自己。至于送她也去幽州行宫,只是想斩断我们之间仅剩的可能。日后,她愿意住在行宫也好,或是愿意离开行宫,带着苏木、苏叶下江南、云游隐居也好,她需要什么,朕都可以悄悄地给。其他的,朕只作不知。”
站在司徒云昭的角度,这些太过深刻,她考虑得也太过深刻,这种爱也太过深沉了。司徒清潇是个温和、自苦的人,却也是个坚韧、有胆识有魄力的女子,司徒云晴尝试着站在司徒清潇的角度,眨了眨眼睛,“或许,她并不在乎旁人之口呢?”
“不。她还是在乎的。”
这次,司徒云晴看清了。她的眼尾红了起来,眼里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像有深深的雾霭隔绝其中。
司徒云晴敏锐地捕捉到司徒云昭这个情绪,这句话。从前司徒云昭常爱将司徒清潇拘在自己身边,从来不会在乎这些,是什么让她这样想。
司徒云晴想问出个究竟,“可是皇上,您为何会这样想?”
司徒云昭显然不愿再说了,打断了她,起身披上大氅,“好了。朕还有奏折要批,先走了。”
交易
又是一夜惊醒。
司徒清潇没有喊叫出声,只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睁开了眼,定定地望着鱼水相依图案的花纹帐顶出神。
三个多月来,她无数次在梦中醒来,梦里混杂着血腥味、刀剑声,和司徒云昭抱着她说爱她的声音。
她已经分不清真假、虚实了。
就如方才,她梦见了司徒云昭压着她,用力又不失温柔的亲吻她,而后占有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
她那么温柔那么熟练,仿佛这样的场景发生了无数次。
醒来之后,她抚摸自己身边,只有冰冷的锦被回应她。
她黑色如瀑的青丝散着,隐在宽大中衣下的身子纤细白皙,像盛开的白牡丹被北风吹落在沾满尘土的地上,凄凉冰冷。
十四岁起,那双桃花眼就辗转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到如今,二十五岁,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爱同一个人十一年。
十一载的岁月蹉跎,爱恨纠缠、悲欢离合,她们床笫相亲过,兵刀相向过,难道结局就死生再不复相见了么?
从前,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总要把自己拘在身边,禁锢在身边,一点儿都不能失去,可如今,她不要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是不是我从未遇见过司徒云昭?
是不是我从未与司徒云昭在一起过?
从头到尾的一切皆是梦境。
终于,她抚摸着旁边寂寥的冰冷,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打湿了枕被。
这是自那之后她第一次能落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