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先不问你们,先问问知县。丰润县,你说说事情原委。”
“启禀皇上。”丰润知县娓娓道来。
这就是老大难问题,浭河水就那么多水,工厂用了,农田就少了。农田的水少,就要减产,减了产,赋税就缴不足,乡民就得饿肚子,丰润县就要挨批。
朱翊钧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乡民这边。
“原委丰润县说得很清楚。朕现在听听你们的意见,一个个来。”
乡老、里长、乡民代表面面相觑,最后公推了一位乡民代表,也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生员,陈述了他们的意见。
“草民启禀皇上,草民乃县学廪生,读过圣贤书,明白农乃国本。
太祖皇帝曾圣言道,‘夫农勤四体,务五谷,身不离畎亩,手不释耒耜,终岁勤劳,不得休息。其所居,不过茅茨草榻;所服,不过练裳布衣;所饮食,不过菜羹粝饭。’
‘不幸水旱,年谷不登,则举家饥困。’
太祖皇帝,深知乡民疾苦,备加怜悯。而地方实情,也确实如此。田地所种,靠天吃饭,靠水吃饭。
工厂截流,分走大半水源,上万亩农田,嗷嗷待哺。草民代表三乡十一里,一千三百七十户农户,向皇上诚请,请皇上为草民做主,全我们性命。”
说完,跪伏在地,泣声长请。其余乡老、里长和乡民代表们也跟着跪伏在地,一起哀求道。
右边厂长管事和工人代表急了,有的坐立不安,有的涨红了脸,但是他们知道现在在御前,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刘义、宋公亮、祁言,你们也来几个人,跟朕一起,把乡亲们都扶起来。”朱翊钧站起身来,起身把最年迈的一位乡老扶起来。
张居正也连忙跟着起身,把另一位乡老扶起。其余几人,纷纷把另外的乡老里长和乡民代表扶起来。
右边工厂那边的众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朱翊钧安抚道:“诸位乡亲,请帮忙,朕身为大明天子,一定会秉公处理的。你们丰润种的春小麦,很好。宫里的面食,多用你们丰润麦子磨的面粉。
你们辛劳耕作的果实,朕吃过,太后、皇后也都吃过,内阁众臣也吃过。吃人嘴软,朕肯定会为你们做主。”
等大家情绪都稳定下来,一一坐好。
朱翊钧也坐回到席位上,对工厂众人说道:“好了,现在该你们说说。说吧,你们又是动枪动炮的,到底要争个什么。”
刚才还激动不已,涨红着脸要出声反驳的工厂众人,此时反倒喏喏不敢言。
“怎么了?刚才义愤填膺的,一个个的恨不得冲上来要跟跟乡民们拼个鱼死网破,现在叫你们说,怎么一个个都哑巴了。”
朱翊钧调侃道。
对面的乡民们呵呵轻笑起来,笑声里满是鄙视,那位生员乡民代表,还大声道:“皇上,他们是心虚了!”
“谁心虚了!”一位工人代表站起来答道。
他一脸的络腮胡子,穿着湛蓝色的工服,也就是上身棉布短袖衬衣,左上方有个口袋,腹部左右各两个口袋,下身藏青色长裤。
他高叉手说道:“启禀皇上,草民张大力,请容草民说一说。”
“说。”
“我们丰润羊毛呢绒厂,承担着九边冬季军装布料生产任务。数十万件冬装,需要百万米的羊毛呢绒,我们厂日夜加班,不敢歇息。
为什么?
因为我们完不成任务,九边的将士们,今年冬天就得挨冻!他们在边镇提着脑袋,保家卫国,保护着我们的安宁,我们能让他们挨冻吗?”
听到这话,张居正脸上的肉忍不住跳了跳。
素闻太常寺的宣教工作在各家工厂做的最扎实,果真没错。
张大力继续往下说,轧钢厂有九边厢车护板的生产任务,机械厂有海军帆具生产任务,水泥厂也有辽东辽西和吉林筑城急需订单,家家都忙得脚后跟冒烟。
而水力驱动,是各家厂子最主要的动力,它一停,各家厂子生产效率下降大半,累死了也完成不了任务。
张大力讲完后,张居正也傻眼了。
工厂担负着军工任务,延误了说不好是要杀头的,也是万万耽误不起。
怎么办?
这事拧巴了,怎么办?
张居正和众人一样,把目光投向朱翊钧。
朱翊钧一挥手道:“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
张师傅,我们停两天,到处走走,农田走走,也去工厂走走,实地调查,调查清楚了再做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