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嘉靖帝钓了一个时辰的鱼,钓上来六条不大不小的鱼,朱翊钧起身。
“皇爷爷,孙儿去一趟督办处,好好收拾一下辛爱这条汉子。”
嘉靖帝轻轻地挥挥手。
“先去看看你的爹。”
“父王?”
“去看看他。”嘉靖帝把盖在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他和老四,从小被朕送出宫。唉!
老四的母妃在世,时不时地可以回宫来,母子相聚。你爹他,生母自小就不在,孤苦伶仃,朕不知道,他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嘉靖帝语气更加黯然。
“钧儿,去看看他。你爹看着混不吝,其实胆子小的很。他谁的话都听,因为在他心里,谁都不敢得罪,谁都怕。
嘉靖帝转过头来,盯着朱翊钧,“钧儿,去看看伱爹去。朕要是走了,他就是君,你就是臣,礼教大义,你躲不过去的。
你从小在朕身边长大,跟朕亲近,跟你爹没有几分亲近。就算是亲骨肉,也要小心有人离间。”
听着嘉靖帝的话,朱翊钧心里有些悲凉。
是啊,现在有皇爷爷给自己遮风挡雨,他不在了,谁来给自己遮风挡雨?
亲爹?
算了吧。
朱翊钧鼻子吸了吸,按住心中的悲凉,“皇爷爷,我父王他,跟谁都亲近不了。都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他想得更多的,可能是他自己。”
嘉靖帝哑然笑了,挥挥手,把朱翊钧叫过来。
朱翊钧弯着腰,把耳朵凑过去,听嘉靖帝轻声细语。
“钧儿,朕知道你看不起你亲爹。朕也看不起。朕强势了一辈子,钧儿你也弘毅致远,唯独他。
可他是你的亲爹,朕的儿子。他变成这个样子,是朕的过错。钧儿,爷爷没有什么念想,帮我照顾好他,照顾好你爹。”
嘉靖帝枯瘦如鸡爪的右手,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来,握着朱翊钧的左手。
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期盼。
朱翊钧坚定地点点头。
“皇爷爷,你放心。”
嘉靖帝看着朱翊钧,欣慰地笑了,身子一正,继续躺在躺椅上,抓住朱翊钧的手,好一会才松开,轻轻地说道:“去吧,去看看他。”
“是,皇爷爷。”
朱翊钧走在前往北海的路上,双手笼在袖子里。
冯保带着四个小黄门,十几个净军,缀在后面一两丈。在前面,御马监监丞方良,带着十位净军,在前面开路。
皇爷爷担心我什么?
担心我那没有耳朵的父亲,即位后听信谗言,废嫡长立庶幼,然后自己要遵行玄武门继承法?
他有那个本事吗?
又或许,皇爷爷担心自己的党羽羽翼丰满,大家都期盼着走到前台,接住那泼天的富贵,然后想法子让自己的父皇溶于水,提前让自己即位?
这个可能性很强。
朱翊钧沿着抄廊转了一圈,看到北海波澜微荡,在天空的倒映下呈蓝色。
周围绿树成荫,像是用绿色颜料,在一块蓝色的玻璃边上勾勒了一圈。
远处宫殿隐在树荫中,露出明晃黄瓦和半截朱墙。
朱翊钧停在一处亭中,看着这心旷神怡的远景,心底不由地涌起一股激情。
没有皇爷爷遮风挡雨,我就自己遮风挡雨,为大明遮风挡雨!
“太孙殿下,太子殿下在前面的画舫里。”方良返回来禀告道。
“去看看。”
走了一段路,透过树叶间,看到湖边停着一艘画梁雕栋、富丽堂皇的画舫。
舱里有张大桌上,上面摆满了各种佳肴,还有七八种酒,从吴越的黄酒,山西的汾酒,西蜀的绵酒,到陕甘的葡萄酒,应有尽有。
桌子边坐着四个人,滕祥、陈洪、孟冲身穿斗牛服,群星拱月一般围着身穿蟒袍的朱载坖,满脸媚笑,叽里呱啦地说着话。
万福站在船舱外面,双手低垂,低着头。
朱翊钧借着树木的掩护,慢慢地走近去。
“太子殿下,这么喝酒,实在是枯燥无味,要不要奴婢去找几位宫女,陪着殿下一起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