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完恩,学子们各回各的教室,开始分科学文习武。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一念堂司业、教习长等人陪同下,视察了宿舍、食堂、澡堂、图书馆
这一套下来,居然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行人来到一间课堂,李贽正在里面慷慨陈词。
朱翊钧挥挥手,示意大家都退下,他从后门进去,冯保连忙拿了一张凳子,在后面靠墙处放下。
朱翊钧坐下,倾听起李贽的讲课。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
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
李贽又在宣扬他的童心说。
嘉靖四十一年,父逝、子亡、两个女儿饿死,李贽遭遇一系列的人生不幸,思想开始向阳明心学转变。
此时的大明,阳明心学是显学,前兵部尚书聂豹,是阳明公的亲传弟子。而聂豹的弟子,是徐阶。
但是李贽的心学,相对与偏向于保守虚无的主流阳明心学而言,更加激进和务实,所以历史上他的学术被主流所抵制,著作被多次禁止焚烧。
讲完童心说,李贽话题一转,讲起他对经济方面的认识。
“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天尽世道以交。不言理财者,决不能平治天下。”
这个课堂在座的,是走武举路子的童子少年,于是李贽大声疾呼:“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盖有所生,则必有以养此生者,食也。有此身,则必有以卫此身者,兵也。故务农讲武,不可偏废。”
最后,他大声说道:“天下无一人不生知,无一物不生知,亦无一刻不生知人皆可以为圣!”
一番鸡血,在座的孩童少年,无不振奋。
李贽在讲台上大声讲学,其实一直在用心观察着朱翊钧的神情。
太孙殿下悄悄坐进课堂里,李贽早就看到了,心里一番斟酌后,话题一转,把刚才的那些话当众讲了出来。
朱翊钧也听得出来,李贽这是在试探自己。
放心吧,卓吾先生,你这些思想,在别人耳中,算是异端邪说,妖言惑众,可是对于我来说,真算不上什么。
我是没敢说,我真要是把心底的理念说出来,你都算是保守派了。
李贽说完,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讲台上,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朱翊钧站起身,遥遥地冲李贽作了一揖,飘然而去。
李贽不由长舒一口气,眼角湿润,有一股热流在胸口回荡着。
“冯保,说一声,我们回西苑。”
“是。”
冯保安排好后,跟在朱翊钧身边,轻声说道:“太孙殿下,卓吾先生所言,狂悖乖谬,非圣无法,传出去可能招人非议。”
“知道,所以就不要传出去。伱记住了吗?”
冯保一愣,连忙应道:“是。奴婢待会跟他们好生交代几句。”
说完,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说道:“殿下,卓吾先生言论,不符圣贤道理啊,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孔庙至圣先师牌位谁封的?”
冯保一愣,老实道:“皇上封的。”
“程朱理学入科试,谁定的?”
“太祖成祖皇帝定的。”
“知道全天下读书人为何对程朱理学驱之如鹜?”
冯保迟疑地摇了摇头。
“笨蛋!因为读程朱理学能当官。”
冯保突然明白了,心里暗叹。
太孙殿下的心和胆子,比皇上还要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