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甚至想说,“大明药丸”,但终究还是没敢真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唉。”作为这些官员之中最年老德昭者,在宋濂离开应天之后,应天府最有实力的大儒,刘三吾对“维护圣道”,是有自己的自觉在的。
他觉得朱标想要开启民智,是违背了圣人之言,是弃老祖宗的千年教诲于不顾。
这件事在他心里,甚至已经远远过了南北士子争执之事,变成了动摇国祚道统的大事了。
“陛下……早年间亦是勤奋好学,颇有仁主之相,怎么如今,竟是变成了这副模样。”刘三吾摇头叹息。“莫不是有奸臣向陛下进了谗言。”
刘三吾深深皱眉,脸上闪烁着忧国忧民的神色。看到一位年轻人正在角落里沉思,遂向他问道:“维喆,观你神色,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维喆,是户部右侍郎夏原吉的字。夏原吉做事稳妥,政绩斐然,已经是年轻一代里如魁一般的人物。
刘三吾是新学大儒,而夏原吉则是出自五皇子朱肃任教时候的国子监,是根正苗红的新学门下,因此与刘三吾素来颇有私交。刘三吾知道夏原吉的才学能耐,故而此时问话,其实也带着几分讨教之意。
“刘公……我只是在想……”夏原吉斟酌着用词,“开启民智,当真便全是弊端么?”
“我辈幼时,也曾有目不识丁的时候。是读了书,知晓了道理之后,方才为己立志,方才为国效力。”
“既然我等读了书,能够明白道理,为何就一定要觉得,百姓们读了书,就一定会作奸犯科?”
“我在国子监时,便曾听五殿下说过:‘人才是国家兴盛的基础,教育是社会进步的基石’。”
“开启民智,这也就意味着,华夏将会涌现出源源不断的人才,推动着我们的民族和国家不断的进步。”
“为何就一定要以为,开启民智,反而会使得民不聊生?反而会使得天下大乱呢?”
“……”夏原吉的话,使得这个略显拥挤的小院里陷入了一番诡异的沉默,刘三吾眼神震惊的看着夏原吉,道:“维喆,莫非,你是支持陛下开启民智的?”
“我觉得陛下所言确有道理。”夏原吉点点头。“从古至今,天下或有盛世,不过也只是数十年光阴便止。”
“陛下想要开启民智,或许这是一条能使我华夏永远强盛的崭新道路……”
“愚昧!”刘三吾陡然变了脸色,怒斥道:“你不过看见了表象,如何敢就此断言!”
“若是百姓皆可读书,他们如何会服从我等官府御民?心中必然不忿。”
“心中有忿则怨怒生,怨怒生则生事端……书生生事,比之武夫要可怕百倍!”
“君不见史书黄巢起事乎?”
夏原吉张了张嘴,正想辩驳,刘三吾已喝道:“够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已非为同道,还请你夏维喆,离了老夫这地。”
夏原吉被驱逐出了刘府,他倒是并没有怒,只是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番衣裳,而后面带淡然的离开了。
这番自己被逐出刘府,必然被许多人看在眼里。那么日后清算之时,也就不会波及到自己了。
冢中枯骨……
夏原吉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然后选择置身事外。
此事,陛下必然已有打算,自己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面,帮助陛下为此事盖棺定论就好。
属于懿文朝的时代,看来要在民教上拉开帷幕了。
……
刘三吾会集诸官,在府中商议了一夜,终于统合了大部分南方官员的口径。第二日,南方官员们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送到了朱标的案前。
内容皆大同小异,无非是,陛下不应偏视南北。若要开设官学,该当南北一同开设。
新开恩科,也当对南北学子一视同仁。
若是不能做到如此,便是朝廷不公。
刘三吾人老成精,也并非是完全的不知政事。举凡直接抨击开启民智一事的奏疏,全都被朱标留中了。
他自然便知道,朱标已经是铁了心要做这开启民智的事。那么他要做的,便是在事实上教这件事无法做成。
让恩科对南北学子一视同仁,是为了让朝廷经受压力,使得南方士子能够和北方士子再次同场竞争。作为上次恩科的主考官,刘三吾深深知道,论学问,北方士子的底蕴是拍马也及不上南方士子的。
只要恩科之时取中的又大部分是南方士子,那么,北方士子定然更加怨愤,群情激荡之下,南北士子之争会以比现在还要更加严重千百倍的势头爆出来。
到那时,朝廷未必还有余力推动开启民智。而北方士子躁动,也可以作为开启民智遗祸的一则反例,用来日后陛下准备再谈此事时反对所用。
而南北一同开设,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一件事……要知道,之所以陛下想要只先在北方做这件事,是因为朝廷如今只有在北方做这件事的余力。
要知道,开设官学,官学建设时的投入、供养教谕的俸禄,每一桩都要从国库之中支出。北方人口稀疏,不必开设太多官学,便能满足所需,而南方人口稠密,若要开设官学,数量定然要倍于北方。
到时候,即便是以朝廷如今的财力,陛下也必然要掂量掂量。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开启民智,陷国库于枯竭的境地。
为了使朱标对他们的奏疏重视起来,这几日里,刘三吾甚至还煽动了南方诸士子们,让他们学着先前北方士子反对科举结果的时候,大肆反对朝廷恩科只惠及北方,只招收北方士子。
既然陛下因北方士子做出了让步,想出了再开恩科的主意。现在比北方士子人数更多数倍的南方士子们不满了,陛下也应当会让步才对。
刘三吾如是想道。